到了与县令张子谦约定的日子,秦思齐一早便起来准备。原想请老族长秦茂山一同前往,毕竟茂山叔与县衙也多有打交道。
然而,秦茂山却连连摆手,语气带著深意:“思齐,你现在是官身,代表的是朝廷体面,也是咱们秦氏一族的门面。我这把老骨头,跟著去反倒显得累赘。你如今行事,要有自己的章法。”
话锋一转,將儿子秦明慧推到身前:“让明慧跟著你去!他是未来的族长,迟早要跟这些父母官打交道,趁此机会,跟你去见识见识场面,学学如何应对,比我这老头子去更有用!”
秦思齐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茂山叔的良苦用心。不再推辞,点头应允:“好,就依茂山叔所言,带明慧去歷练歷练。”
又唤来秦实诚,吩咐套好牛车,乘坐牛车赴约。
牛车行驶在乡间土路上。秦思齐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县令张子谦此番相邀,绝不仅仅是接风洗尘那么简单。自己这个从五品知州,虽非他的直属上司,但官阶高出数级,且是翰林清流出身,未来前景难测,对方必然存了结交、试探,乃至寻求某种互利关係的心思。
自己该如何应对,既能维持体面,又能为家乡、为家族谋得一些实实在在的便利,同时又不至於捲入地方利益过深,留下把柄?需要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牛车缓缓行至县衙门口。秦思齐並未直接下车,而是让秦实诚先去门房通传。很快,县衙中门大开,县令张子谦亲自带著县丞、主簿等一干佐贰官迎了出来,態度十分热情。
张子谦满面春风,拱手为礼:“秦大人!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秦思齐从容下车,拱手还礼:“张县尊太客气了,思齐叨扰了。”举止得体,既不拿大,也不过分谦卑。
將秦实诚安排在偏厅等候,自己则带著秦明慧,在张子谦等人的簇拥下,步入县衙的主客厅。厅內早已备好香茗点心。
一番寒暄客套,互道仰慕之后,秦思齐便適时地將秦明慧引荐给眾人。
拍了拍明慧的肩膀,对张子谦等人说道:“张县尊,诸位同僚,这是我族兄秦明慧。年少虽轻,却是我秦氏一族公推的未来族长。思齐常年在外,族中事务,日后还需明慧多多操持,届时少不了要叨扰各位父母官。今日特带他来,拜见诸位,混个脸熟,还望各位大人日后多加指点、照拂。”
这番话,既点明了秦明慧的身份,也暗示了秦氏家族未来的权力交接,更是为明慧铺路。
张子谦等人都是人精,岂会不懂?立刻纷纷夸讚起来:
“果然少年英才,气度不凡!秦氏一族人才辈出啊!”
“明慧贤侄一看便是稳重干练之相,將来必是秦大人的得力臂助,亦是本地乡梓之福!”
“有明慧贤侄这样的俊才继任族长,秦氏何愁不兴?”
秦明慧虽然初次经歷这等场面,手心微微出汗,但牢记思齐路上的提点,努力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向各位官员行礼问好,並得体地回应了几句奉承话,诸如“全赖县尊治理有方,乡里安寧,族中方能专心生计”、“日后定当恪守本分,配合官府,造福乡邻”等,虽略显青涩,却也中规中矩,让张子谦等人暗自点头,心道这秦思齐培养族人,倒也用心。
接风宴设在县衙后堂,自是觥筹交错,气氛融洽。宴席之后,张子谦果然如秦思齐所料,单独邀请他至书房品茗醒酒。
书房內只剩下二人,香茗裊裊,气氛却比宴席上凝重了几分。张子谦先是感慨了一番地方官难做,钱粮刑名压力重大,又旁敲侧击地询问秦思齐在京中的关係以及对朝局的看法。
秦思齐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既不过分炫耀京城经歷,也適度表现出对地方父母官的理解与尊重,谈话始终在一种融洽而又保持適当距离的氛围中进行。
眼看铺垫得差不多了,张子谦终於图穷匕见,他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推心置腹:“秦大人,您如今贵为知州,乃一方大员,秦氏一族也跟著光耀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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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耕读传家,根基终究在於耕字。如今大人荣归,正是重整家业之时。您看是否需要下官从中斡旋,待下次清丈或有些无主之地时,为秦家划拨一些上好的水田?如此一来,秦家方算真正的耕读世家,根基稳固啊!”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可以利用县令职权,在土地方面给秦家特殊照顾,甚至可以涉及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秦思齐放下茶盏,脸色一正,目光清澈地看向张子谦,直接挑明:“张县尊的好意,思齐心领了。然则,秦氏一族,蒙皇恩浩荡,得以立此进士牌坊,更当谨守本分,为乡里表率。
族中生计,继续开垦村后那片茶山,精进位茶工艺,足矣。思齐別无他求,只望县尊日后能对秦氏子弟与对其他乡民一般,平等对待,依法约束。若有族中子弟仗势欺人、作奸犯科者,更请县尊秉公处理,绝不姑息!此乃对秦氏一族最大的照拂!”
这番话,义正词严,既拒绝了土地利益的诱惑,也表明了不纵容族人的態度。让张子谦一时语塞,心中既感意外。
见张子谦神色变幻,秦思齐语气稍缓,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不过,思齐確有一事,需烦劳县尊。”
“秦大人请讲!”张子谦立刻打起精神。
“思齐即將赴任绥德,边陲之地,事务繁杂,需得力人手辅佐。想向县尊借调族中在县衙任职的秦书恆、秦文阁两位胥吏,隨我一同上任。当然,也希望二人所遗空缺让我族人补上,到时与明慧接洽即可。不知县尊意下如何?”
张子谦一听,这哪里是请求,分明是送上门的人情!用两个胥吏的空缺,换取一位知州的人情,简直太划算了!立刻满口答应:“此事易尔!秦大人为国效力,挑选得力干员隨行,下官自当全力支持!秦书恆、秦文阁能跟隨大人,是他们的造化!空缺之事,包在下官身上,定会挑选妥当人选,並与明慧贤侄妥善交接!”
张子谦脸上堆满笑容,趁机拉近关係:“只望秦大人日后在任上宏图大展,步步高升之时,莫要忘了下官今日微末之情,若能得大人一言半语提携,让下官这仕途也能上升一个台阶,下官便感激不尽了!”
秦思齐微微一笑:“张县尊勤勉政务,爱惜百姓,政绩卓然,升迁乃是早晚之事。他日若有机会,思齐自当在力所能及之处,为父母官美言。” 这是一个不轻不重的承诺,既给了对方希望,也未把话说满。
书房之內,一场基於现实利益与长远考量的交易,在茶杯的轻碰声中,悄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