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著紫色圆领袍,头戴乌纱头,腰悬金扣玉带,足蹬六合靴,仪態儒雅。说完,他站定身子,抱手行礼,自行介绍道:“在下门下侍郎、东京留守陈希烈,见过伏羌县侯。因得了消息,担心先生被宵小所惊,因此隨兵將而来。”
陈希烈?
这名字耳熟。
李易心里思量,意识隨著修为日高,前世曾经惊鸿一警之事的记忆碎片,都开始逐渐浮现心头,所以面前这人应当也是个歷史名人。
不过,这些都已不为他所看重。
李易轻笑一声,问道:“当年孔圣周游列国,可曾困守闕里?“
来者听著,也不分辨,反而点头称罪,隨后长揖及地,道:“是下官迁阔了。然则先生总领文脉,何不效太宗皇帝设弘文馆旧制,再开一馆——“
“弘文馆掌校典籍,修的是故纸堆。“李易截断话头,“我要修的却是天下之景,不光是为了文脉,亦要將这天下舆图纳入胸腹!”
他实话实说,此行亦有进一步完善伏矢中大唐疆域图之意。
“昔年大禹铸九鼎镇山河,今日李君欲以文脉画乾坤耶?”元德秀听得此言,却不由心潮起伏,捕捉到了李易气吞山河、要將天下纳入胸腹的气魄,忍不住称讚起来。
陈希烈直起身,道:“然则边疆兵卒跋扈,恐非先生所想那般温良。“
李易笑道:“早听闻大唐兵將闻战而喜,善战而胜,若是兵家反而温良,这大唐何以雄霸天下?”
元德秀点点头,深以为然:“已是有些穷兵武了,动輒灭人国族,抓捕国主公主,杀之献之,许多时候见著人家富庶,便强安一个不敬之罪,抓捕劫掠,
酷烈蛮横,使得边疆诸族怒而坏怨,因而教化甚难。”
顿了顿,他对陈希烈道:“留守,也不用白费唇舌,圣贤之意,岂是尔等能更改的,也不用用什么官职、爵位来压迫,咱们儒家圣贤根本不缺这些,不要拿那些权势心思来这里揣摩了。”
陈希烈神色微变。
元德秀也不理这东京留守,转而问李易道:“听先生之意,似已经不打算在洛阳久留?”
“是的。”李易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自从入了洛阳,便有许多风波,这洛阳的黔首百姓每几日就得看一次异象,也著实不易,而自己除了再去书院中积攒些书籤,其实也已无太多事做,难不成,真去那塾学里面教书?
再者说来,他现在有了个儒家圣贤的名头,书院里一堆人围著,那一个个道门、佛门的大能也接连蹦出来了,说明这洛阳是真不能待了。
好在他的积累和修为,也有已提升,天下之大,亦可去之。
“看来先生是心意已决,”元德秀瞧其神色,心中瞭然,於是这话语一变,“既然如此,那元某不妨给先生推荐儿个用的上的人。陈留守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边疆凶险,因此需要人手,既是护持,也可处理诸多繁杂。”
元公说来听听。”李易並不拒绝,毕竟他已经提前答应了几家,再多一个两个也不算什么,只要不是累赘。
“荐有三人。”元德秀沉思片刻,似在回忆,然后道:“一个是博陵崔氏出身,通晓契丹语,武道也不错,可为通译与护卫,然后是个太原王氏的嫡孙,擅边塞诗,能做个文吏,还有一个———.“
顿了顿,他又想了想,才道:“范阳卢氏庶子,上月刚被安禄山了军职,
但对范阳、对军中,都很是了解。先生既是去范阳军,有卢家之人相隨,能省去很多繁琐之事。“
说完,他又补充道:“当然,这人还得等你过目,才能真正定下。”
“有劳元公了。”李易又是一声致谢。
元德秀客气几句后,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易见之,遂问缘故。
元德秀便道:“元某先前去建勛塾拜访,便是想要请教学问,《原道一书高深博大,元某虽有幸观之,却有许多不解之处,想要向你请教。”
李易一听,就明白过来,就道:“既然如此,元公只管问便是,李某当知无不言。”
“好好好!”元德秀喜笑顏开,就要请教。
但这时院外又有人来,却是那顏老顏闕疑,他听著院中二人之言,立刻道:“好你个元鲁山,又忘了咱们学宫宿老的职责,去——李先生若讲解《原道,岂能在这私下之中,应当开坛宣讲,广纳儒士!”
“这——”元德秀一听,犹豫的看了李易一眼。
李易思索片刻,就说:“也罢,反正我这马上就要离开洛阳,在走之前,將那《原道一文好好讲一讲,把里面的意思表达清楚,也是好的,省的日后被人断章取义,隨意註解。”
“甚好!甚好!”
二老一听,各自欢喜。
“那当在鲁山书院!”
“当在顏氏学堂——”
话音未落,二人对视一眼,嘆了口气。
李易笑道:“就选在建勛塾吧。”
很快,李易將在建勛垫宣讲圣贤文章的消息,就传遍洛阳,大大小小的书院、塾学、藏阁,一时人心思动,甚至连城外的一些妖类,都心痒难耐,有冒险入城之意。
却也有学宫等势力,一听说李易打算离去,便都坐不住了,各方人手轮番现身!
而在这一片纷纷扰扰中,又有许多达官显贵,將目光投向了建勛塾。
“李去疾將行?莫非是要北上范阳了?临行之前,却要讲学?这一直没寻著机会,正好借著这次机会去瞧瞧,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三日之后,心怀诸念的史朝清,与他的幕僚之一孟先生,一同来到了建勛塾门前。
那孟先生见著门前车水马龙,也不知出於何心,忽道:“皆趋炎附势之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