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血战破城,贼酋丧师
熊廷弼是一个有耐心的猎人。
围城了十日。
在这围城的十日里面,赫图阿拉城中,开始出现逃兵了。
哪怕皇太极的督战队日夜巡逻,並且实行严苛的连坐制度,但还是有些胆大不要命的,趁著空挡,坐吊篮逃下赫图阿拉,逃到明军这边来。
此刻。
明军军营。
中军大帐。
帐帘被亲兵轻轻掀开,一个身影踉蹌著被推了进来,“噗通”一声跪伏在地,破烂的汉军旗號衣上沾著泥污与血渍,头髮纠结如草,连头都不敢抬。
这是三日来逃兵中官职最高的一个,原是外城汉军旗的“拨什库”管十人的小官。
昨夜趁著督战队换岗的空当,抓著城头垂落的草绳滑下,摔断了左腿仍拼命爬向明营。
“抬起头来。”
熊廷弼的声音不高,却带著穿透人心的威严。
那降兵浑身一颤,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蜡黄的脸,左眼下方有一道刀疤,眼神里满是恐惧与討好,嘴唇哆嗦著:
“奴才…小的李三,叩见经略公…求经略公饶命!”
“饶不饶你,看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熊廷弼问道:
“赫图阿拉城中,如今是什么光景?粮草还够支撑几日?”
李三咽了口唾沫,声音仍在发颤:
“回…回经略公,城中早乱了!
外城住的都是咱们汉兵和新来的蒙古人,这十日来,我们连饭都吃不饱。
粮仓被八旗兵看死了,咱们汉兵每日就给一小把炒米,掺著树皮磨的粉。
城上巡守的,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还有些六十多岁的老兵,甲冑都穿不全…”
熊廷弼眉头微挑。
“少年郎?老兵?那皇太极的八旗精兵呢?
巴牙喇、白甲兵去哪了?
难不成都缩在內城,不敢出来了?”
“不…不是!”
李三连忙摆手,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
“小的前几日给內城送柴,隱约听见八旗的牛录额真聊天,说…说大贝勒阿敏、四贝勒阿济格早就带著人出城了!
好像是往抚顺方向去了,具体去做什么,小的不敢问,也问不著。
那些八旗老爷见了咱们汉兵,连正眼都不瞧…”
帐內瞬间陷入寂静。
熊廷弼凝视著李三那张惶恐的脸,目光锐利如刀。
这情报与他三日前的判断严丝合缝:
皇太极果然在唱空城计!
城中留守的不过是老弱妇孺与心志不坚的汉兵,精锐骑兵定是去袭扰粮道了!
抚顺至赫图阿拉的粮道虽有护粮堡,可阿敏带的是骑兵,机动性强,若真被他们绕到护粮堡之间,烧了粮车,十万大军的补给就要断了!
好个围魏救赵的计策!
熊廷弼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抬手:
“你说的这些,若有半句虚言,本经略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三嚇得连连磕头,额头磕在青砖上“砰砰”作响:
“小的句句属实!若有假话,甘受凌迟!求经略公信我!”
“起来吧。”
熊廷弼示意亲兵上前。
“赏他十两银子,带下去洗个澡,换身乾净衣裳,再端两斤熟肉、一坛酒过去。
他既然敢从赫图阿拉逃出来,也算有几分胆子。”
李三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直到亲兵將他架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又要磕头谢恩,却被亲兵扶著退了出去,嘴里还不停喊著:
“谢经略公大恩”。
李三离去之后,熊廷弼对著身侧亲兵吩咐道:
“明日辰时,让李三吃饱喝足,穿上新衣裳,带到赫图阿拉城下最显眼的地方。
找十个嗓门大的军士,教他说三句话。
第一句,明军赏银十两,顿顿有肉』。
第二句,皇太极把精锐都派去送死了,城里只剩老弱』。
第三句,降者赐田免赋,顽抗者城破必诛』。
让他对著城头喊,喊到城上有人回应为止!”
“另外,传令抚顺护粮堡,加派骑兵巡逻,每堡之间增派烽火兵,一旦发现建奴骑兵,立即点火传信!
告诉戚帅,让他把火炮营调到粮道侧翼,隨时准备支援!”
亲兵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熊廷弼重新坐回案后,看著眼前的舆图沉思。
皇太极想断他粮道,他偏要借李三这颗棋子,先乱了赫图阿拉的军心。
这场围城战,比的不止是兵力,更是人心。
只要城中的汉兵与老弱先慌了,皇太极的空城计,撑不了几日。
不过
若只是围著赫图阿拉耗著,藏在山林里的建奴骑兵永远不会动.
他们就像盯著猎物的狼,非要等明军露出破绽才会扑上来,而这破绽,只能是“攻城”。
只有明军攻城了,那些建奴才敢袭扰粮道。
思及此,熊廷弼当即对著帐外喊道:
“来人,传陈策、贺世贤、刘兴祚、李鸿基入帐!”
“遵命!”
帐外有亲兵领命而去。
不多时,帐帘被接连掀开,带著一身风尘的將领们陆续进来。
“诸位坐下说。”
熊廷弼指了指案旁的木凳,待眾人坐定,他缓缓开口:
“皇太极守著赫图阿拉不出来,不是想跟咱们死磕,是等著咱们粮道出乱子。
他把精锐藏在山林里,就是盼著咱们全师压城,好趁机抄咱们的后路。”
这话一出,帐內顿时静了下来。
陈策先皱起眉。
“经略公说得是,可这龙岗山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建奴又是土生土长的,他们藏在哪个沟谷里,咱们根本摸不著。
前几日我派斥候搜了三天,连个马蹄印都没找著。”
山高林深,藏住几千人,简直轻轻鬆鬆。
“找不到,就逼他们自己出来。”
熊廷弼冷声说道:“明日开始攻城。咱们把火炮架到外城根下,让皇太极觉得咱们非要破城不可,他那些藏著的骑兵,必然会出来袭扰粮道,想逼咱们撤军。”
贺世贤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好主意!这就叫引蛇出洞!咱们攻得越急,那些韃子越坐不住。
他们要是看著赫图阿拉快破了,还能眼睁睁看著?”
“贺总兵说得在理,但也得防著他们玩样。”
刘兴祚忽然开口。
“建奴骑兵最擅长夜袭,若是只派步兵守粮道,怕挡不住他们的冲阵。”
熊廷弼点头,目光转向刘兴祚:“威虏伯说得正是。你带所部七千骑兵,分成三队,埋伏在抚顺至赫图阿拉的三段粮道旁。
尤其是瀋阳堡到抚顺那段,林密沟深,最適合设伏。
你熟悉建奴的袭扰路数,当年在开原就跟他们周旋过,这次务必把他们的退路堵死。”
刘兴祚当即起身拱手,腰间的银铃轻轻晃动:
“末將遵命!”
接著,熊廷弼的目光落在李鸿基身上。
这年轻將领去年阻击过皇太极,是个敢打硬仗的。
“李副將,你带三千步兵,驻守沿途的护粮堡。
每座堡子加派两百火銃手,再多配三门弗朗机炮。
一旦建奴来袭,你先凭堡子固守,等他们攻得急了,再跟威虏伯的骑兵里外夹击。”
李鸿基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末將明白!”
熊廷弼的目光扫过陈策与贺世贤。
“陈帅、贺帅,明日主攻方向定在西门。
那是汉军旗佟养性的防区,此人素来怯战,麾下士兵多是强征的汉民,军心最易动摇。”
他顿了顿,指尖移向舆图西南角。
“你们看这里,外城城墙仅两丈高,是全城最矮之处,且地基多为沙土,经不起火炮反覆轰击。
明日一早,便將两百门佛朗机炮尽数推到西门外,先集中火力轰塌西南角的城墙,再从东、西、北三门同时猛攻。
能一战破城最好,即便不能,也要让城外的韃子精锐看出我军全力攻城、后方空虚』的假象。”
陈策握著腰间的环首刀,眼中却燃著战意:
“经略公放心!末將麾下的浙兵火銃手已整备好,只要城墙炸开缺口,定能第一个衝进去!”
贺世贤也拍著胸脯应道:“瀋阳兵虽不如浙兵精锐,却也耐得住死战!
明日北门由末將主攻,定不让韃子有喘息之机!”
“好!”
熊廷弼頷首。
“各自回营整备,明日辰时,炮响为號!”
“末將遵命!”
眾將皆领命散去。
翌日。
天还没亮,启明星仍悬在龙岗山巔。
赫图阿拉城外,明军的攻城阵列借著夜色最后一丝掩护,悄然向西门推进。
两百门佛朗机炮被駑马与数十名士兵合力推到预设炮位。
火銃手们列成三排,銃托抵在肩窝,目光死死盯著城头。
重甲步兵则扛著云梯、推著衝车,在炮阵后方待命。
“填装!”
炮营千总王破虏的吼声划破晨雾。
炮手们赤著膊,黝黑的臂膀上暴起青筋,先用麻布蘸著桐油擦拭炮膛,防止火药残渣卡壳。
再將沉甸甸的铅弹与油纸包著的火药塞进炮口,木槌狠狠敲实,每一下都砸得地面轻颤。
掌火的士兵单膝跪地,火摺子凑近引线,没有半分迟疑。
“放!”
隨著王破虏一声嘶吼,两百门火炮同时喷吐火舌,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颤,硝烟瞬间吞没了炮阵。
铅弹带著尖啸砸向城墙,石屑如暴雨般从城头倾泻而下,原本平整的墙面很快被砸出一个个深坑,垛口处的木柵栏更是被轰得粉碎,木屑飞溅到数丈之外。
城头上的建奴士兵被震得耳鸣目眩,不少人立足不稳,从城头摔了下去,惨叫声混著火炮的轰鸣,在战场上空迴荡。
当然。
面对著明军的猛烈进攻,城头上的建奴也没坐以待毙。
八门从明国走私过来的佛郎机炮被匆匆推到垛口,几个汉军火器手哆哆嗦嗦地填装弹药。
他们原是明军降兵,本就不愿为建奴死战,此刻面对漫天炮火,手更是抖得厉害。
炮口刚对准明军炮阵,便仓促点火,“轰隆”一声,一枚炮弹落在明军炮阵边缘,掀翻了两辆弹药车,木屑与火药粉混著泥土溅起,两名士兵来不及躲闪,当场被埋在土下。
可还没等他们装第二发炮弹,明军这边已锁定了那几处炮位。
“集火!炸了他们的炮!”
十几门佛朗机炮同时转向,密集的铅弹瞬间覆盖城头,那几门建奴火炮连同操作的士兵一起,被轰得支离破碎,炮管扭曲著飞上天,又重重砸在城墙內侧,激起一片惨叫。
此后,城头再无火炮敢冒头,只剩下建奴士兵躲在垛口后,用弓箭零星反击,却连明军的阵线都近不了。
为防炮管过热炸膛,炮营按熊廷弼的吩咐,每轰一刻钟便停一个时辰。
士兵们趁间隙给炮管浇水降温,冷水泼在滚烫的炮身上,水汽蒸腾著裹住炮身,远远望去像层白雾。
这样的循环持续了三天三夜。
白日里,硝烟遮天蔽日,连阳光都透不进来,整个赫图阿拉仿佛被罩在一层灰黑色的幕布下。
夜里,火炮的火光映红半边天,將城墙的影子拉得老长,城头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
赫图阿拉的西城墙在反覆轰击下,石缝越来越大,墙面渐渐向內凹陷,原本三丈高的城垛已被削去大半,西南角那处最矮的城墙,更是被轰得只剩下丈余高,砖石鬆动得仿佛一碰就会塌。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硝烟时。
“轰隆!!!”
一声巨响震彻战场。
赫图阿拉西南角的城墙终於撑不住了!
数丈宽的墙面轰然倒塌,砖石堆成的斜坡从城外一直延伸到城內,烟尘冲天而起,连远处龙岗山上的飞鸟都被惊得四散而逃。
城头上的建奴士兵看著那道缺口,脸上没了血色,连督战队举著的钢刀都顿了顿。
“好!”
“终於炸开了!”
“建奴,准备吃你爷爷的铅弹罢!”
明军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火銃手们举起銃械,朝著缺口的方向吶喊,声音里满是振奋。
然而。
震耳欲聋的欢呼尚未平息,缺口处瀰漫的烟尘未散,尖锐的骨哨已撕裂空气!
哗
嗶
五百名先登死士如决堤的浊流,踏著滚烫碎石与残肢,嘶吼著扑向那道丈余高的斜坡缺口。
他们多是裹著破烂皮袄的蒙古降卒与剽悍的建州逃奴,以及明军先登营的兵卒。
他们眼中只有破城,只有敌人。
“杀进去!肉管够!还能摆脱降卒的身份,分土地,过好日子!”
“先登者,连升三级!”
“弟兄们,冲啊!”
死士队正双目赤红,第一个跳上碎石堆顶,却被迎面一支重箭狠狠摜穿咽喉!
尸体翻滚而下,瞬间被后续涌上的人潮淹没。
缺口內外剎那化作血肉磨盘。
刀锋劈砍骨头的闷响、濒死的惨嚎、金属刮擦砖石的锐鸣混杂著浓烈的硝烟与血腥味,在狭窄的斜坡上翻滚蒸腾。
缺口內侧。
佟养性的汉军旗早已乱成一团。
这些被强征的汉民面黄肌瘦,手中是豁了口的锈刀和不堪一击的劣盾。
督战队钢刀闪烁,却压不住人群的骚动溃散。
眼见死士如疯魔般踏著同伴尸体涌下斜坡,前排汉兵竟有数十人发出一声惨叫,丟下武器抱头鼠窜!
缺口防线眼看就要被这股绝望的洪流衝垮。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