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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税滞江南,谁家天下

第380章 税滞江南,谁家天下

天启元年,十一月元日。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没有半分雪意。

干燥,依旧是这座古都乃至整个北直隶冬日不变的基调,只是今年,这份干燥来得格外执拗。

街面上,零星的灯笼还挂在店铺门口,行人裹紧了袍,缩着脖子匆匆而过,偶尔能听到几声咳嗽,混在风声里,透着几分压抑。

街角的粮店前,几个老农正围着伙计低声打听粮价,眉头皱得紧紧的:“今年这冬旱,麦子怕是熬不过去了……”

他们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自入秋以来,北直隶便没下过几场透雨,入冬后雪下得更少。

田埂里的冬小麦,苗尖早已蔫黄,稀疏地趴在干裂的土地上,连最有经验的老农都摇头叹息。

这般长势,来年收成定然锐减,怕是连往年的三成也凑不齐。

万幸的是,之前陛下力主推广的番薯,在这场冬旱里显出了韧性。

虽然干旱也让番薯的块茎小了些,可相较于小麦的“几乎绝收”,番薯田依旧能有六成以上的产量。

而六成的产量,已经能够收获很多番薯了。

街面上的粮商们心里都清楚,若是没有这成片的番薯田托底,别说辽东大军的粮草供应会断档,就连京城好不容易稳住的粮价,怕是要一夜之间窜上天去,到时候流民四起,局面不堪设想。

而此刻。

紫禁城。

东暖阁内。

地龙烧得不算旺,空气中只有一丝微弱的暖意。

明黄色的帷幔低垂,案几上摆着一盏冒着热气的绿茶。

大明皇帝朱由校身着常服,正坐在案前,正在审阅今年户部递上来的税收账簿。

账簿的纸页泛着微黄,上面的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今年各地的税银、粮米数额,只是不少地方都用朱笔圈注,透着几分刺眼。

内阁首辅方从哲坐在左侧的小凳上,一身绯袍,他须发皆白,却依旧腰板挺直。

东阁大学士李汝华坐在方从哲身旁,神态比老首辅更显平和。

他偶尔会抬眼扫过账簿,又很快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

税收不顺的消息,他早从户部那边听过风声,此刻只等着皇帝开口定夺。

与两人的沉稳不同,户部尚书李长庚坐在右侧的角落里,整个人如同坐在烧红的铁板上。

他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被冷汗浸得发潮,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即便暖阁里不算热,他却觉得浑身燥热,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他不敢抬头看皇帝,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尖,心脏“咚咚”地跳着,几乎要撞开胸膛。

李长庚的慌乱,全因皇帝手中那本账簿。

按往年的规制,每到十月,江南诸省的税银呈报文书,早该像雪片般堆进户部衙署了。

毕竟,江南是大明的“钱袋子”。

江苏的苏松常镇四府,丝织业、纺业遍布城乡,商号鳞次栉比,白银在牙行、票号间流转如活水。

浙江的杭嘉湖平原,粮米丰饶,漕运繁忙,连带着盐税、茶税都比别处丰厚。

江西的瓷器、木材顺着赣江而下,远销南北,商税数额常年稳居全国前三。

更重要的是,一条鞭法在江南施行多年,早已落地生根。

田赋、徭役折银征收,地方官熟稔流程,乡绅百姓也习惯了这种便捷,加上江南官员多是科场出身,执行力强,历年都能在十月下旬,将核定的税银数目、解运路线一并呈报,从无延误。

东南沿海的福建、广东亦是如此。

福建靠着海贸与茶叶,广东依托洋商贸易,早年间便推行“纲银法”“均平银”,将杂役、贡纳尽数折银,征收效率比内陆更高。

往年这个时候,福建的茶税、广东的洋税文书,早已由驿站快马送抵京城,连解银的漕船都该出港了。

可今年,直到十一月元日,江南、东南诸省的税银呈报,竟连一封文书都没到户部!

与此形成诡异对比的,是北方诸省。

山东、河南、陕西这些素来被视为“税银洼地”的省份,反而早早递上了文书。

山东少雨,鲁西多盐碱地,鲁南又刚遭了徐鸿儒之乱。

叛军攻陷郓城、邹县时,田畴荒芜,粮囤被焚,不少农户流离失所,连冬小麦都没能种下。

即便如此,山东还是凑齐了三十万两税银,虽比往年的六十万两近乎腰斩,却终归是缴上来了。

河南更不必说,冬旱肆虐,豫东的麦田干裂如龟甲,麦苗枯黄倒伏,农户连口粮都难以为继,筹银更是艰难。

可地方官还是押着三十万两税银的文书来了。

只是朱由校看着那数字,眉头却是微微皱起了。

有赖于西厂的番子不断在两京一十三省为他打探情报,对于河南官场的猫腻,朱由校已经有了几分认识。

“陪纳”“包空”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农户缴不起税,地方官便逼着乡绅“陪纳”,转头就将多收的银子截留。

遇上灾年,更是虚报“欠额”,将实际征收的税银大半装入私囊,只拿零头应付朝廷。

这三十万两,恐怕连河南实际征收到的三成还不到。

这些蠹虫,在他治下还敢搞这种猫腻!

朱由校眼睛一眯,浑身冒着杀气。

看来,他这个皇帝,杀的还不够!

唯有北直隶,算是给了他这个皇帝些慰藉。

得益于今年开始的清丈田亩,那些被豪强隐匿的土地尽数登记在册,即便朱由校为安抚流民,免了顺天、保定等府的部分税银,最终仍多征了二十万两。

照这个趋势,等明年免税期过,北直隶的税收至少能再涨三成。

可见。

地方不是收不上税,实在是太多土地被上了黑户口。

他这个皇帝,任重而道远!

不过。

北直隶的这点慰藉,在江南的“集体沉默”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税收的事情都敢做文章

江南诸省官员,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朱由校抬起眼,目光扫过李长庚,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尚书,江南的税银文书,户部催了几次了?”

李长庚猛地一哆嗦,连忙躬身回话:“回……回陛下,自十月初便开始催,先是发咨文,后又派驿卒加急去催,可……可江南各布政使司只说‘征缴待核’,迟迟不肯呈报具体数目。”

“征缴待核?”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往年他们核得比谁都快,今年倒是‘细致’起来了。”

他将税册合上,声音沉了几分。

“你是户部尚书,该知道江南一省的税银,抵得上北方三省之和。如今辽东战事每月要耗银二十万两,京畿的粮价全靠漕粮撑着,江南的税银若是出了岔子,你说,这日子该怎么过?”

李长庚的汗流得更凶了,后背的官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冰凉。

他张了张嘴,想说“江南或许是受了汛期影响”,却又咽了回去。

今年江南汛期来得早,却退得也快,根本没耽误秋收,更不至于影响税银征缴。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说出口:或许是江南的乡绅与地方官勾结,借着“新政”的由头,故意拖延,想看看朝廷的反应。

方从哲见李长庚答不上来,连忙打圆场:“陛下,或许江南诸省是想将漕粮与税银一并核算,毕竟今年漕运略有延误……”

“延误?”

朱由校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

“漕运延误,税银数目总该有个准数吧?是收了三百万两,还是两百万两?连个数都报不上来,这不是延误,是搪塞!”

皇帝此话一出,东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地龙的热气仿佛也冷了几分。

李长庚垂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如今的大明皇帝,可不是能够随便敷衍的。

谁要是把他当做看不懂官场龌龊的新君,那他的下场,不是在诏狱,就是被打发回家。

如今的皇帝看得比谁都清楚,江南的拖延绝非偶然,背后定然牵扯着地方势力与税收新政的博弈。

可他李长庚身为户部尚书,既催不动江南的官员,又查不清背后的猫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颗“惊雷”悬在头顶。

皇帝都摆平不了的江南官场,他如何对付得了?

见三人沉默,朱由校表情稍有不悦。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冬旱的京畿,连风都带着尘土的味道,一如大明此刻的税政困局:

北方的税银薄如蝉翼,还藏着中饱私囊的猫腻。

江南的税银本该是支柱,却偏偏成了悬而未决的难题。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江南的拖延,不能再纵容下去了,必须派个得力的人去查,否则,不仅辽东的军需会断,连大明的税政根基,都会动摇。

“可惜杨涟去不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