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国威正盛,改革之势,不可逆转。
方从哲与孙慎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孙慎行作为礼部尚书,掌管祭祀礼仪,当即起身奏道:“陛下圣明。太庙献俘,合乎礼制,既能告慰先帝,又能激励军民,臣礼部定会尽心筹备,不敢有丝毫差池。”
袁可立也起身附和:“臣附议。将士们在辽东舍生忘死,正该以最高规格的荣耀相待,如此方能让边关将士知陛下不忘其功,日后更能奋勇杀敌!
“好。”
朱由校颔首,目光转向孙如游与孙慎行。
“太庙献俘之事,便交由两位孙卿主持,务必办得隆重得体,彰显我大明威仪。”
两人起身领命:“臣等遵旨。”
此事论完,朱由校话锋再转:
“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事要与诸位商议,朕有意在京师设立‘忠烈祠’,将那些在战场上英勇作战、为国捐躯的将士灵位供奉其中,四时祭祀,永世不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凡能入忠烈祠者,其家眷由朝廷供养,免除赋税徭役三十年。若有遗孤,由官府出资教养,直至成年。”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方从哲捋着胡须,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这般厚待阵亡将士的家眷,无非是要激励前线将士奋勇杀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再加一份身后哀荣与家族保障,将士们自会更愿效死力。
而袁可立看得更深一层。
他久与士卒同吃喝,深知边军将士的苦楚。
许多人浴血奋战,死后却家破人亡,妻儿流离。
陛下设忠烈祠,不仅是给死者荣耀,更是给生者慰藉。
这是在收人心啊。
袁可立当即起身,抱拳朗声道:“陛下此举,实乃利国利民之大善!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所求不过身后名、家国安。
忠烈祠一设,既能告慰英灵,又能让生者安心,边关将士定会感念陛下恩德,奋勇争先,此乃稳固军心、强盛国力之良策!”
方从哲见袁可立表态支持,又觉此事虽耗些钱粮,却能收拢军心,于朝政无损,便也点头附和:
“袁侍郎所言极是。陛下仁心,体恤将士,此制推行,必能让三军感奋,臣亦赞同。”
孙如游与孙慎行也纷纷表示赞同。
设立忠烈祠既符合儒家“忠义”之道,又能彰显皇恩,于情于理都无不可。
朱由校看着众人应和,心中微定。
他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一场大胜之后,不仅要赏功,更要立规。
太庙献俘是扬威,忠烈祠便是固本。
让那些普通将士知道,朝廷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皇帝不会辜负他们的忠诚。
如此,军心才能凝聚,新政推行时,才能有更坚实的后盾。
“既如此,此事便交由礼部与兵部会同办理。礼部负责选址建祠,拟定祭祀礼仪;兵部负责核查辽东阵亡将士名录,作战勇武者务必一个不漏,尽快报上来。”
“臣等遵旨!”
孙慎行与袁可立齐声应道。
诸事吩咐妥当,方从哲等人便纷纷告退,自去筹备太庙献俘事宜。
接下来的几日,京师文武百官几乎都围绕着这场大典忙碌起来。
礼部忙着拟定仪轨,钦天监择选吉日,文武百官则加班加点撰写贺表。
无非是些歌功颂德的辞章,待献俘之时由首辅捧读,彰显皇恩浩荡、武功赫赫。
在多数人看来,这不过是场顺理成章的庆典,流程早已烂熟于心,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然而三日后。
当一本本弹劾奏疏如同雪片般涌入乾清宫时,朱由校看着案上堆积的奏疏,眉头猛地蹙起。
这些奏疏,竟全是冲着一个人来的。
祖大寿!
只见这些弹劾奏疏上写着:
“……祖大寿奇袭赫图阿拉,虽有微功,却骄纵妄为,竟私纳敌酋努尔哈赤之妃阿巴亥,行苟且之事……”
“……更有甚者,敌酋女眷阿巴亥竟于乱军中逃脱,恐是祖大寿暗中纵放,其与建奴必有勾连……”
“……观其行径,嚣张跋扈,目无王法,若不严惩,恐滋长边将骄气,动摇国本……”
字里行间,皆是杀气腾腾的指控。
尤其是“私纳敌妃”“暗通建奴”两条,更是扣得又大又狠,几乎要将祖大寿钉死在耻辱柱上。
朱由校拿起最上面一本,见署名竟是户部侍郎。
此人素来依附清流,平日里对军务从不过问,此刻却跳出来弹劾战功赫赫的边将,其背后的用意,昭然若揭。
“呵。”
他冷笑一声,将奏疏扔回案上,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他还没借着大胜的势头推行新政,这些人倒是先按捺不住了。
祖大寿是他一手提拔的将领,这份知遇之恩与军功政绩,本就是对那些嘲讽他“任人唯亲、乱改军制”的臣子们最响亮的回击。
赫图阿拉一把火,不仅烧了建奴的根基,更烧得那些质疑者哑口无言。
可偏偏,总有人见不得这等振奋人心的胜利。
如今借着太庙献俘的由头,用“私纳敌妃”“纵放敌酋”这种卑劣伎俩弹劾功臣,其用心昭然若揭。
私纳阿巴亥?
纵放敌酋?
朱由校当然知道,这些事并非空穴来风。
祖大寿在密折里早已坦陈,攻破赫图阿拉后,确曾俘获阿巴亥,后又故意纵其逃脱,为的是在努尔哈赤身边埋下一枚暗棋。
当时看到密折,他便知此事凶险。
祖大寿此计虽能扰敌,却也给了朝堂上的对手可乘之机。
此刻看着奏疏上那些义正词严的指控,朱由校不禁有些头疼。
祖大寿为了长远布局,终究还是给了政敌攻讦的借口。
但他不能退。
他太清楚这些弹劾背后的深意了。
朝臣们剑指祖大寿,实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是在挑战他推行新政的决心。
他们恨的不是祖大寿“私纳敌妃”,而是恨他打了胜仗,恨他证明了皇帝的决策无误,恨他成为新政的有力支撑。
若是此刻为了平息非议,严惩祖大寿,那便是向所有反对者低头。
届时,不仅边将寒心,无人再敢为朝廷卖命。
他苦心推行的清田亩、整军饷、兴农桑等新政,也会被这些人视为可欺,定会变本加厉地阻挠、破坏。
“想拿祖大寿开刀,断朕的臂膀?”
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未免太天真了。”
祖大寿是他亲手打磨的利刃,即便这利刃上沾了些争议的血污,也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
他倒是要看看。
到底有多少人敢跳出来和他打擂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