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均匀,眼神锐利如鹰。
多年的锦衣卫生涯,早已让他习惯了在更凶险的境地穿行,这点风声兽吼,不过是寻常景致罢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的林隙间突然露出一角残破的飞檐。
沈炼放慢脚步,抽出靴筒里的短刀,猫着腰潜行过去。
那正是约定接头的破龙王庙。
庙门早已朽烂,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门楣上“龙王庙”三个大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
沈炼先是绕着庙墙转了一圈,耳朵贴在斑驳的泥墙上听了片刻,确认里面没有动静,又借着月光检查了地面的脚印。
除了几只野兔的蹄痕,再无其他踪迹。
他这才推门而入。
庙里的蛛网结得如密网一般,墙角的杂草长到了半人高,神龛上的龙王像早已被推倒,碎成了几截,散落在尘埃里。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朽木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炼的目光扫过庙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在西侧那面斑驳的土墙前。
那里的杂草明显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草根倒向墙角,露出一小块相对平整的地面。
他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果然在墙砖的缝隙里发现了异样。
有一块砖的边缘比别处新,像是近期被撬动过。
更重要的是,那块砖的侧面,刻着一个极淡的“”字符号,笔画凌厉,正是锦衣卫内部用来标记接头点的“鬼箭符”。
沈炼心中一喜,悬着的石头落了一半。
他用短刀的刀背轻轻敲击那块砖,确认后面是空的,随即小心地将砖抽了出来。
砖后果然藏着一个油布包,用油绳捆得紧紧的,显然是被人精心安置在这里的。
他退到庙门附近,借着透进来的月光解开油布包。
里面是一卷泛黄的麻纸,展开一看,竟是赫图阿拉的布防图!
图上用朱砂标着城门的位置、守军的数量、粮仓的方位,甚至连城墙的薄弱处都做了标记,字迹娟秀却不失遒劲。
布防图下面,还压着一封折迭整齐的信。
沈炼没有立刻拆信,他知道此刻不是细看的时候。
他迅速将布防图和信重新包好,塞进自己的怀里,又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锦衣卫腰牌。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铜牌,正面刻着“锦衣卫总旗沈炼”,背面是一朵暗纹葵。
他还拿出早已写好的一封信,里面简略汇报了祖大寿部的动向与接应需求,一并放进砖后的暗格。
做完这一切,他将砖块重新砌好,又用脚将周围的杂草踩回原位,抹去所有痕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功夫,一切复原。
若不是知道内情,任谁也看不出这面墙后藏着秘密。
沈炼最后看了一眼破庙,转身没入夜色之中。
他得尽快赶回祖大寿的营地,将布防图送去。
有了这张图,奇袭赫图阿拉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只是
胡雪是否安好?
他心里依旧存着一丝担忧,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天刚蒙蒙亮时,沈炼的身影出现在密林边缘。
晨露打湿了他的短衫,鬓角还沾着草屑,却难掩眼中的精芒。
他快步走到祖大寿的临时歇脚处前,暗处示警的哨兵认得他,无声地放行。
“祖将军。”
沈炼掀开帐帘,将怀里的油布包递过去。
“这是赫图阿拉的布防图,还有内应的信。”
祖大寿早已起身,正对着舆图沉思,闻言立刻转过身,双手接过油布包。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三下五除二解开油绳,将那张泛黄的麻纸铺在地上。
晨光透过帐顶的缝隙照进来,正好落在布防图上。
图上的墨迹清晰如新,赫图阿拉的城墙走势、四门位置、粮仓所在、兵丁布防,甚至连巡逻队换岗的时辰都标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城西那处标注着“城墙年久失修”的地方,让祖大寿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好!好个胡雪!”
他忍不住低呼一声,手指在图上轻点。
“连建奴的粮仓在东门内,军械库靠近北门都标出来了!”
接着,他展开了那封信。
信纸粗糙,字迹却娟秀有力。
祖大寿越看眉头越舒展,到最后,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
“弟兄们,机会来了!”
祖大寿扬着信纸,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赫图阿拉城里,常备兵卒只有九百,加上杂役也不过数千人!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城里有咱们的内应,随时能动手!”
帐内的游击将军、佐击将军和几个把总顿时炸开了锅。
“将军!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把总猛地站起身,拳头攥得咯咯响。
“咱们两千弟兄,冲进去定能拿下此城!”
“是啊将军!拿下赫图阿拉,这可是泼天的首功!”
另一个游击将军接口道,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谁都知道,赫图阿拉是建奴的老巢,拿下这里,比在沈阳城外杀十个白甲兵都管用。
祖大寿却缓缓摇头,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不行。”
他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咱们只有两千人,连门像样的攻城炮都没有,硬冲只会徒增伤亡。必须等内应的消息,看能不能诈开城门。这是其一。”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敲在布防图上的城郭位置:“其二,赫图阿拉城里不止兵卒,还有建奴的家眷,加上那些包衣奴才,少说也有接近万人。咱们这两千人,杀得过来吗?必须等后续部队赶到,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林中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哪里听不出“解决问题”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祖大寿要屠城。
一个把总脸上带着几分不忍,说道:“屠城过分了吧?百姓是无辜的”
祖大寿冷哼一声,说道:
“我祖大寿就是辽东人,父亲还是做过副总兵的,建奴的情况,我比你们清楚。
他们在辽东屠了多少城?开原、铁岭、抚顺……哪一处不是血流成河?他们杀我汉民时,可曾手软?”
“如今,咱们不过是……报仇罢了。”
“况且.”
祖大寿眼神闪烁。
“那些建奴百姓,那是为恶帮凶,不存在无罪,相反,他们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为将者,不能有半点对敌人的怜悯与仁慈。
要彻底解决建奴的问题,唯有一个杀字!
他们人口本就不多,杀一个,便少一个。杀到他们怕了,杀到他们不敢再踏过长城一步,这辽东,才能真正太平!”
在祖大寿看来,将建奴杀完了,辽东自然也就太平了。
至于残忍?
到时候当亡国奴了,就知道谁更残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