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芳的背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但他仍然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他知道,此刻若是惨叫,等待他的就不是鞭子而是解腕尖刀了。
而跪在旁侧的佟养性、佟养真兄弟,已经是吓尿了。
他们原是被努尔哈赤寄予厚望的,凭着他们在辽地盘根错节的人脉,专司说降明军将官、策反边城守卒。
可眼下再看,那些费尽唇舌递出的密信、许下的重利,竟如石沉大海,别说策反将官,就连寻常士卒也无一人响应。
这般毫无成效的差事,此刻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刃。
二人头垂得几乎抵着地面,屁股撅得老高,膝盖下的毡垫已被额头渗的冷汗洇出深色的印记,连带着呼吸都透着发颤的急促。
“汗王!”
一声怒喝炸响帐内,代善面色铁青地跨步上前。
该是落井下石的时候了。
“李永芳这狗奴才,竟敢假传军情,按律当诛!”
“自我八旗劲旅兵临辽左,他口口声声说沈阳城内人心惶惶,只需稍加威逼便会内乱四起,足以搅乱明狗阵脚。可结果呢?那城墙依旧高耸,守卒依旧列队,半分乱象也无!我军迟迟打不开局面,这贻误战机的罪过,难道不该算在他头上?”
“再看辽阳!”
代善的声音愈发凌厉,目光扫过帐内众人。
“这狗奴才前番还说辽阳防务松弛,军民懈怠,可我军斥候冒着被明狗弓箭射穿的风险,拼死摸至城下才探明,辽阳早已全城戒严,城头箭楼密布,沈辽两地更是重兵集结,连只鸟雀都难飞进去!”
“更可恨的是,浑河沿岸、奉集堡、白塔铺、虎皮驿……但凡我军可能进逼的路径,明狗都挖了数不清的壕沟,深的能埋进半个人,宽的能隔住战马,摆明了是要阻碍我军推进!”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冰锥般刺向佟家兄弟:“还有你们这两个废物!佟家在辽地经营多年,号称门生故吏遍地,结果呢?是只顾着囤积金银、做你们的发财梦,还是早就暗通明狗,把汗王的军机泄了出去?”
“不然为何辽左下辖的卫所、堡屯,那些明狗军户的家眷竟全迁空了?”
“我军原想抓些当地尼堪驱使攻城,如今却只能从开原、铁岭等地强征,这桩桩件件,哪点不像明狗早就布好了局,就等着我军来钻?!”
“汗王!奴才冤枉啊——!”
“汗王明鉴!奴才万万不敢有二心啊!”
代善的话如惊雷劈在头顶,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三人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哪里还顾得上体面,一个个膝行着往前蹭了半尺,脖颈青筋暴起,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他们太清楚了,此刻帐内每道目光都藏着刀,只要努尔哈赤眉头一皱,他们的脑袋转眼就得滚落在地,连带着家眷亲卫都要被拖去为奴!
“主子!”
李永芳额头“咚咚”撞着地面,毡垫上已溅开点点血痕。
“奴才对您的忠心,苍天可表,大地为证!当年弃暗投明,便是看透了暴明无道,苛政猛于虎,才死心塌地归顺大金!若有半分二心,教我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佟养性紧跟着叩首,声音里带着哭腔:“主子!您是知道的,那明狗官吏横征暴敛,视我等辽民如草芥,奴才父兄皆死于他们毒手!若非汗王神武,我佟家早成了明狗刀下冤魂,又怎会背着千古骂名,去与那血海深仇的仇敌勾结?”
佟养真更是急得语无伦次,只顾着把额头往地上猛磕:“主子……奴才、奴才全家都在汗王麾下讨生活,女儿都嫁入了旗人之家,满门性命都系于大金……怎敢、怎敢背叛啊……”
帐内诸人目光各异:贝勒们或冷眼旁观,或嘴角噙着一丝讥讽;大臣将校们有的垂眸不语,有的则难掩兴奋。
这些汉人奴才失了势,他们麾下的牛录、财货,可不就有了重新分配的机会?
这八旗劲旅看似铁板一块,在战场上横扫千军,实则内里早如一锅沸水,贝勒间的权斗、满汉间的隔阂,从来就没断过。
尤其是对汉人降将,女真权贵们打心底里瞧不上,既用他们熟悉辽地的本事,又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手里的兵权财货,稍有差错,便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撕咬分食。
代善此刻发难,哪里是单为军情问责?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盯着李永芳那八个牛录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八个牛录是李永芳归降时带过来的精锐,辖地肥沃,兵甲齐整,早让好些贝勒眼热不已。
如今逮着这错处,不趁机夺过来,更待何时?
时机已然成熟。
黄台吉冷眼旁观这场剑拔弩张的问责,此刻终于自阴影中缓步而出。
“父汗容禀。”
他先向努尔哈赤深施一礼,抬首时目光如淬火的刀刃扫过众人,朗声道:“李永芳等人纵有疏失,然其忠心可昭日月。当此攻城之际,若严惩降将,恐寒了三军归附之心。”
话音未落,代善的佩刀已发出不满的铮鸣。
“黄台吉,你是什么意思?”
黄台吉却恍若未闻,径直上前三步,眼睛直勾勾的,与努尔哈赤对视。
“父汗,儿臣有一计,可助父王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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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