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孙慎行余光警见地上那些折射著寒光的碎瓷时,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这位沐浴皇恩的新普礼部尚书突然意识到,皇帝砸碎的何止是茶盏?
那分明是给满朝文武划下的一道血色界限,越过此线者,今日碎的是瓷器,明日碎的便是九族的身家性命。
敢阻拦吗?
满朝朱紫,谁敢在这雷霆天威之下轻举妄动?
科考取士,本就是天子为社稷选栋樑。
那些金榜题名的进士,生杀予夺皆繫於帝王一念,群臣又有何资格置喙?
更何况.
方从哲这个首辅不过是泥塑的傀,孙如游与孙慎行更是皇帝亲手拔擢的嫡系,他们脖颈上那条无形的绳索,早被乾清宫那位在了掌心。
东林党魁刘一憬倒是素有清名,可此刻他敢效法韩血溅左顺门吗?
殿前碎瓷的寒光犹在眼前,韩被流放琼州的教训尤未远。
陛下是真会杀人,也真敢杀人!
那些以为天子年少可欺的蠢材,如今坟头草都已三尺高了。
锦衣卫的詔狱里,至今仍迴荡著受刑者的哀豪;菜市口的青石板上,尚未洗净的血跡无声诉说著违逆者的下场。
名声?
陛下何曾在乎过虚名!
史笔如刀?
那便让刀锋卷刃!
士林清议?
不过是一群腐儒的噪。
皇权至高无上,何须向天下人解释?
至於舆论?
普天之下,谁的喉舌能比得过《皇明日报?
这份由內廷直掌的官报,字字如铁,句句如刀。
它能让寒门学子一夜成名,也能让当朝阁老身败名裂。
那些新科贡士们,哪个不是捧著《皇明日报如获至宝?
在精心雕琢的圣君敘事下,他们热血沸腾,深信当今天子乃千古罕见的明主。
而那些被《皇明日报点名的国之囊虫呢?
贪官污吏,被批得体无完肤,
怠政庸臣,被骂得遗臭万年。
抗旨逆贼,更是被钉在歷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如此手段,谁还敢违抗皇命?
朝堂之上,袞袞诸君若寒蝉。
江湖之远,豪强士绅战战兢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圣心一念,乾坤变色!
这,就是皇权的可怖之处:
不仅要你的命,更要你的名!
现如今。
皇权的洪流已漫过丹,昔年,相权暗压皇权的时代,即將一去不復返了。
但这何尝不是天道轮迴?
自隆庆怠政、万历罢朝至泰昌短祚,五十年来相权蚕食君权,內阁票擬竟成定例,九卿廷推儼然定製。
而今朱由校不过是將散落的权柄,那本该属於紫禁城主人的权杖,一寸寸从文官集团的指缝间夺回。
如此而已。
殿內一片沉寂,唯有铜鹤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朱由校冷峻的目光下缓缓浮动。
他环视眾人,声音不疾不徐,却透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试之日,定在何时?”
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孙如游当即上前一步,躬身答道:
“启稟陛下,殿试之期,定於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距离今日,不过寥寥数日。
朱由校微微頜首,目光深邃,隨即沉声吩附道:
“一切流程,务必安排妥当。”
孙如游与礼部尚书兼庚申科主考官孙慎行当即肃然领命,齐声道:
“陛下放心,臣等必当尽心竭力,確保殿试万无一失。”
朱由校点了点头,面上不显波澜,心中却已思绪翻涌。
此番殿试,该出什么题?
是考问治国安邦之策?还是试探新科举子对朝廷新政的態度?
以及—
该选谁为状元?
是选那才华横溢、锋芒毕露的江南才子?
还是择那沉稳持重、老成谋国的北方士人?
这状元之位,不仅关乎一人荣辱,更牵动著朝堂格局、天下风向。
朱由校眸光微敛,指尖轻轻敲击御案,心中已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