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金殿策问,君恩如昼
天启元年,四月初九。
东方未明,天际仍笼罩著一层薄雾,晨光熹微,映得紫禁城高耸的宫墙愈发肃穆。
院墙边的草丛间,偶有虫鸣,衬得这黎明前的寂静愈发深邃。
这一日,是庚申科殿试之期。
三百零一名贡士身著青袍素服,在礼部侍郎周永春的引领下,自千步廊迤通而行,最终齐聚於承天门前。
晨风微凉,拂过眾人衣袂,却难掩他们心中的热切。
贡士们依照会试名次列队而立,静候金吾卫的盘查。
宫门前的侍卫神色肃然,目光如炬,逐一验看眾人的身份文书。
队列之中,卢象升、文震孟、黄道周等才俊赫然在列,他们虽神色沉稳,眼底却难掩激动之色。
毕竟,这是他们生平头一遭踏入紫禁城,即將面见天子,参与这决定仕途命运的殿试。
卢象升立於人群之中,目光如电,缓缓扫视四周。
他素有过目不忘之能,此刻却发觉,今日殿试,竟有数名熟识的面孔未曾到场。
不过,略一沉吟,他便知晓原因了。
殿试虽为会试中试者皆可参与,却未必儘是当年责士。
有人或因丁忧守制,哀痛难抑;有人或因染疾臥床,力不从心;亦有人或因家事牵绊,不得不暂缓功名之途,待来年再行殿试。
世事无常,本就如此。
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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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门外,两百余名身著甲胃的大汉將军分列两侧,肃然而立,目光如炬地注视著鱼贯而入的贡士们。
这些精锐禁军乃殿试期间特调而来,既为彰显皇家威仪,亦为震镊宵小。
眾考生在礼部官员的监督下逐一接受严苛的搜查,確认无夹带后,方得跟隨礼部侍郎的步伐,
穿过巍峨的承天门。
朱红的宫墙与玄青的瓦当相映成趣,雕廊柱在薄雾中若隱若现,森然气象令人不敢高声。
待行至端门尽头,忽见午门巍峨的轮廓拔地而起。
南侧闕门处,闕左门与闕右门如同忠诚的卫土,专司外朝官员出入之责;北向延伸至午门两观之间,六间金碧辉煌的王公朝房格外醒目。
此处陈设著紫檀案几与云龙屏风,乃是宗室贵胃与阁部重臣候朝议政的禁地。
与之相对的,则是延绵不绝的六科廊房,但闻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官吏的墨笔沙沙不绝,无数关乎天下兴废的政令,正从这些青砖黛瓦的廊房间流淌而出。
不少人见之,心生嚮往之情。
至午门前,贡士们依会试名次分列,单数者入左掖门,双数者进右掖门。
此二门平日紧闭,唯殿试与大朝会方开。
百官入朝,仅能走午门两侧掖门,而中央门洞乃天子御道,除皇帝外,唯大婚皇后凤舆与殿试三鼎甲夸官可经此殊荣。
眾人穿过幽深的午门,眼前豁然开朗,奉天门巍然聂立。
御道两侧,会极门与归极门如文武双星拱卫:东向会极门通文华殿与內阁,西侧归极门连武英殿,皆为出入禁宫要道。
两门南北延伸十一间房房。
东廊实录馆、玉馆、起居注馆记录帝王言行与朝堂大事。
西廊会典馆则编纂天下典章,墨香纸韵间,王朝律法在此生生不息。
眾责士自光流连,暗自思付:这些地方,日后或將成为他们的办公之所?
然而新鲜过后,眾人肃立静候,不敢稍有喧譁。
“嗡喻嗡”
直至辰时钟鼓齐鸣,浑厚的《朝天子乐声中,沉重的门轴发出龙吟般的喻鸣。
贡士们这才整肃衣冠鱼贯而入,但见皇极殿前的丹陛如琼台悬於云端,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读卷官们身著排袍玉带,如群星拱月般立於高阶。
殿试虽无点落之忧,但同进士与三鼎甲之间,恰似这丹陛的九级台阶:
状元可直入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授编修正七品,而同进士出身者多外放七品知县,其间云泥之別,往往需半生宦海沉浮方能弥合。
是故,无人敢轻视殿试,
殿试发挥好了,能少走十年弯路。
辰时一刻,午门钟鼓骤鸣,浑厚的声浪在紫禁城上空迴荡。
司礼监太监手持拂尘在前引路,天启皇帝朱由校身著明黄龙袍,头戴鎏金翼善冠,在眾內侍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他虽面容略显倦色,但那双如炬般的目光扫过殿前眾贡士时,仍透著摄人的威仪。
三百余名贡士早已屏息肃立,闻礼官一声高唱,齐刷刷跪伏於地。
青石板上顿时响起一片额头触地的闷响,在肃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眾人山呼万岁之声如潮涌起,朱由校微微頜首,龙袖一振道:“庚申科会考,朕要你们考出风采来!“
语毕,皇帝侧首回望,目光掠过身后丹陛上肃立的阁部重臣,之后落座龙椅。
时任首辅方从哲手捧黄綾圣旨,立于丹陛之上,声若洪钟地宣读制誥:
奉天承运皇帝制日:
朕绍承大统,夙夜忧勤。惟今国用不足,府库虚耗,边餉匱竭,民力疲。
夫生財之道,古有常经,然时异势殊,岂可拘泥?
尔诸生学通今古,其各抒所见,详陈理財之方:或言盐铁之利,或论漕运之弊,或究税亩之法,或辨节用之道。
务求上不病国,下不扰民,使公私俱足,缓急有备。其悉心以对,朕將亲览焉。
殿前肃穆,方从哲宣读的策问之声如洪钟迴荡,眾考生凝神细听,待听清题目竟是“国用不足,何以理財”时,不少人神色骤变。
竟不是考校四书五经的章句义理,而是直指理財治国之实务!
那些终日埋首经卷的贡士们,此刻指尖微颤。
他们熟记“生財有大道”的圣贤训导,却未曾深究过盐课如何釐清、漕粮如何转运、边如何筹措。
有人盯著考卷上的“理財”二字,恍间竟觉得墨跡游移如蛇,一时不知从何破题。
队列中隱约传来窒的嘆息。
苦读十年圣贤书,落笔时方知“治国平天下”原是这般沉重。
然而亦有目光如炬者。
卢象升负手而立,眼底锋芒乍现。
他早从《皇明日报的字里行间嗅出风声:天启元年辽东战事吃紧,太仓银库见底,陛下必问生財之策。
昨夜他还与友人笑言:“若考理財,当以刘晏之法清盐政,以张居正之志核田亩”,不想今日竟一语成识!
他警见身侧同考皱的袍角,心中暗嘆:这些只知“子曰诗云”的书生,怕是要將《周礼·泉府的旧论翻来覆去,哪及得上自己遍歷州府时亲眼所见的漕弊、矿税?
丹陛上的铜鹤衔香袋畏,映得他唇角笑意愈深。
这场殿试的状元策,他已酝酿了整整数月。
一甲状元,吾必取之!
“各考生,按號落座!”
宣读完毕,贡士们依序入座,
殿內案桌早已由光禄寺官员精心布置,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连镇纸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执事官手捧密封的策题与答捲纸,如流水般穿梭於殿中,將考卷一一发放。
待铜漏滴尽最后一滴,殿试正式开始,
答策题,犹如在刀尖上起舞。
既要引经据典,以圣贤之言为根基,又要联繫时政,剖析利弊。
千字之文,需有破题、承题、起讲、入题、分股、收结,层层递进,方能显出真才实学。
然而,真正能直指时弊者寥寥。
多数答卷仍以颂扬圣德为主,偶有建言,亦如隔靴搔痒,唯恐触怒天顏。
偶有愣头青自翊耿直,在策论中痛陈弊政,却不知读卷官早已將此类试卷归入“狂悖”之列,
连呈递御前的机会都无。
毕竟,殿试虽为天子亲策,但真正定夺生死的,仍是那十七位手握硃笔的读卷官。
殿试自辰时开始,依照旧例,皇帝往往只象徵性地停留一个多时辰,待贡士们提笔作答后,便起驾回宫。
內阁大学士们也常藉故暂离,仅留执事官肃立殿侧,监督考场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