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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兵变

就在邓阳准备继续拉拢邓玘的当口,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却打乱了他的部署。

当初在接到瑞王和汉中知府的联名上书后,孙传庭震怒之余,立刻下发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公函,申饬邓玘,并勒令其停止一切不法行为。

这封公函一经发出,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汉中地区官员们见状,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接二连三地向西安送去密报,将矛头对准了邓玘。

这些报告相互印证,更让孙传庭确信了汉中军政废弛,问题重重。

他本想亲自前往汉中处理此事,但关中地区的屯田工作正处在最关键的阶段。

过了冬就要春耕了,他必须亲自坐镇西安,实在是分身乏术。

权衡之下,孙传庭决定选派一位出身清白、值得信赖的官员代表他前往汉中。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他的目光落在了陕西巡按御史——侯宇寰的身上。

巡按御史虽然只有正七品,品级不高,但职权极重。

他们是代表天子巡狩地方,监察吏治,抚按军民,拥有“小事立断,大事奏裁”之权。

而且巡按御史地位清要,独立性较强,正适合处理汉中这类涉及军政两界的复杂案件。

于是,孙传庭将侯宇寰叫到了巡抚衙门,面授机宜:

“侯御史,汉中之事,想必你已所有耳闻。”

“私盐泛滥,军政不修,长此以往,非但盐法大坏,恐更生肘腋之患。”

“本抚希望你即刻前往汉中,彻查此事;”

“同时,也要详细勘察汉中诸军,尤其是邓玘所部的实际情况,整饬军纪,肃清败类。”

“如有确凿证据,无论涉及何人,可先行拿问,再行禀报!”

侯宇寰深知此事责任重大,毅然决然地接下了任务:

“孙抚台放心,下官定当秉公查处,厘清汉中乱象!”

他随即点了几名得力随从、僚佐,取道陈仓,前往了汉中赴任。

然而,官场之上,从无秘密可言。

或许是巡抚衙门走漏了风声,又或许是汉中方面有人刻意放风,巡按御史即将前来汉中调查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这股风,甚至还吹进了照壁山中的土匪窝里。

照壁山里的土匪,正是王允成那伙刺头。

他本是邓玘的部将,后来因为缺粮少食,就从邓玘营中拉了四五百人,跑到了照壁山里落草为寇。

前段时间,王允成听说营里居然搞到了钱粮,似乎能发饷了,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王允成虽然莽撞,但又不傻,当山匪肯定是没前途的,只不过是解决温饱的权宜之计罢了。

如今大雪封山,山寨里缺衣少食,日子愈发难熬,他便琢磨着重回军营,好歹能混口饭吃。

说干就干,王允成当即召集麾下四百多旧部,大摇大摆地出了照壁山,直奔邓玘的营地而去,企图强行归队,并索要“欠饷”。

此时的邓玘还不知此事,年关将近,手里又有了银子,他正琢磨着发响呢。

六千斤熟盐,他按照每两二十八斤的价格,卖出去了三千多斤,赚取了八万多两银子。

剩下的,他准备先避避风头,等开春后再出手。

八万多两,要是全部用来买粮食,在广元可以换两万余石,在汉中也能换一万多石,足以解决眼前的粮食危机。

邓玘打算干完这一票,就先偃旗息鼓一段时间。

私盐虽然利润丰厚,但风险也不小,来自上司的申饬和同僚的恶意,让他如芒在背。

他这点小身板,根本什么经不起大风浪,万一真被坐实了罪名,锁拿进京投入诏狱,那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邓玘麾下这帮川军,当年出川时足足有六千人,历经七年后,现在只剩下了一千八百多人。

战死的、逃亡的,早就超过了半数。

每每念及于此,邓玘心中凄然无比。

因此,当他拿到银子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补偿这些跟随他转战千里、九死一生的老兄弟们。

可令邓玘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这么点饷银,还是被人盯上了。

没过多久,王允成便带着四百多号人,大摇大摆地闯进了邓玘的军营里。

沿途几个哨兵还想上前拦一拦,结果却被这帮土匪打倒在地。

得知消息的邓玘又惊又怒,立刻带着亲兵赶了过去,在营中空地上拦住了王允成等人。

见到邓玘,王允成非但毫无惧色,反而态度十分嚣张。

他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邓总兵!”

“咱们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听说营里阔绰了,有钱有粮了,是不是也该把咱们弟兄的那份欠饷给补上了?”

说罢,他又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鼓动众人起哄闹事。

王允成身后的旧部们立刻心领神会,纷纷嚷嚷起来:

“就是!弟兄们转战七年,连家都被贼人给占去了。”

“如今好不容易宽裕点,必须把积欠的粮饷补上!”

“说得对!补齐欠饷!”

“弟兄们都快饿死了.”

营中的喧哗很快引起了所有士兵的注意,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看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邓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允成的鼻子怒骂道:

“放你的狗屁!”

“姓王的,你这厮胆大包天,私自拉走营中几百弟兄落草为寇,害得老子在其他同僚面前丢尽了脸面,头都抬不起来!”

“现在你还有脸回来要饷银?”

“休想!”

“我告诉你,今天一粒粮食、一文钱你也别想带走!”

邓玘此人,堪称被朝廷规训出来的典型武人:

作为士卒冲锋陷阵时,他敢打敢拼,勇猛无比,甚至凭军功一路升到了副总兵。

可一旦涉及到官场权术、人际斡旋时,他则显得手段匮乏,进退失据。

尤其是驾驭麾下的骄兵悍将,他甚至有些怯懦。

要是换成卢象升、孙传庭等人领兵,王允成如此嚣张跋扈、公然冲击军营,早就被当场拿下,就地正法了。

但邓玘却缺乏这份魄力和决断力。

又或者说,因为欠饷和离家的关系,邓玘对麾下川兵心存愧疚,不想痛下杀手。

而王允成正是摸透了邓玘性格软弱、遇事总想息事宁人的特点,所以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逼宫”了。

早在崇祯五年,王允成就因为不满冬天行军困难,在途中鼓噪闹事,逼迫上官。

当时的邓玘为了安抚军心,避免事态扩大,竟然选择了妥协退让,只是口头训诫了事。

这种举措,极大地助长了王允成的嚣张气焰,使其愈发骄横,目无军纪。

最后甚至发展到了公然脱营,拉走队伍落草为寇的地步。

如今他敢回来,自然也是吃准了邓玘不敢把他怎么样。

王允成见邓玘态度坚决,立刻故技重施,在营中跳脚大喊,试图煽动围观的士兵:

“弟兄们都看看!”

“邓总兵有钱买粮买盐,却没钱给咱们这些老弟兄发饷。”

“他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咱们辛辛苦苦替他卖命,转战几千里,到头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这饷今天必须发!不然咱们就自己动手,讨个公道!”

可令王允成意想不到的是,他这次卖力的表演,响应者却寥寥无几。

他本想故技重施,试图以兵变逼迫邓玘就范。

可他预想中一呼百应的局面,却并未出现。

周围的士兵大多都在冷眼旁观,任凭他口若悬河,说得天乱坠,却始终无动于衷。

甚至不少人已经面露不善,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王允成见状愣住了,这百试百灵的一招怎么突然不管用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

这次营中之所以能有点钱粮,完全是留下的这些士兵们,顶寒风秋霜,钻进秦岭的深山老林里辛苦一个多月,用药材和皮毛换来的。

这是大家用血汗挣来的共同财产,意义非凡。

而王允成这帮人,当初在最困难的时候抛弃大伙跑了,如今见到有好处,又想回来占便宜,空口白牙就要分走一份,这岂能让人心服?

谁又会支持他们?

王允成见煽动无效,老脸顿时挂不住了。

他也不装了,索性撕破脸皮,抽出腰刀对着身后的旧部门嚷道:

“弟兄们!抄家伙!”

“既然他姓邓的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

“他不给,咱们就自己拿回来!”

此话一出,王允成身后的数百名兵匪立刻亮出兵器,鼓噪着就要动手上前抢掠。

邓玘见状大惊,立刻招来副将准备迎战。

可还没等邓玘下令,围观的士兵们就已经自发地行动了起来!

他们抄起刀枪棍棒,怒吼着:“保护粮饷,赶走土匪!”的口号,从四面八方涌向了王允成一伙。

虽然大家以前是同袍,但既然你们已经上山当了匪寇,那自然就是两路人。

更别提这些饷银是自己辛苦挣来的,岂能让他人插手?

场面瞬间失控,陷入了混战当中。

虽然王允成带来的也是老兵,但毕竟人数处于劣势,而且在道义上就天然站不住脚。

而邓玘营中士兵们则同仇敌忾,聚起来保卫自己的劳动成果。

混乱中,一根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哨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王允成的头上。

这当头一棒打得他顿时血流如注,惨叫一声,险些栽倒在地。

身边的旧部们拼命护着他,一路且战且退。

邓玘营中的士兵们不依不饶,提着手上的家伙事,拼命地追打这帮兵匪,将他们打得是抱头鼠窜,只能狼狈地逃出了营地。

邓玘的副将卢涛见状,立刻请示道:

“总兵,是否派人追击?”

“此獠不除,后患无穷啊!”

邓玘望着王允成等人逃窜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摆了摆手。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不忍:

“罢了……既然第一时间没把这厮围住,那就算了吧。”

“如今天寒地冻的,秦岭更是大雪封山,我看他们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毕竟……毕竟都是四川出来的老兄弟,本来剩得人就不多了,何必再自相残杀,平白污了双手。”

或许是念及七年来战死、逃亡的无数弟兄,邓玘还是没有下达追杀的命令。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这点“妇人之仁”,险些为他招来了灭顶之灾。

……

王允成等人被一通好打,狼狈不堪地逃回了照壁山下。

可他非但没有反思自身过错,反而将一切屈辱和失败都归咎在了邓玘头上。

王允成捂着额头上两寸见长的口子,面目狰狞,恨得咬牙切齿。

必须找回场子!

于是他找来副手,吩咐道:

“去!”

“带着银子,去汉中府告官!”

面前的副手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告官?”

“头儿,你是不是气糊涂了?”

“咱们现在可是山匪,官府正要抓咱们呢,去找谁告官?”

“即便找到了汉中知府,他能信咱们这帮草寇的一面之词?!”

王允成气得踹了他一脚,怒骂道:

“蠢货!”

“你没听说巡按御史要来汉中的消息?”

“那可是个要紧的职位,你带上银子,想办法找到御史所在,告他邓玘一马!”

“就说他邓玘利用职权,大肆在汉中府做私盐买卖,牟取暴利养军!”

“还要告他……告他勾结四川贼寇,图谋不轨!”

“请御史为咱们主持公道,铲除国贼!”

听了这话,那副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

自家头儿这泼脏水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登峰造极了。

什么“勾结四川匪寇”这类的诛心之言都能编出来,想必那邓玘肯定招架不住。

他不敢怠慢,立刻带上了山寨里抢来的百两银子,快马加鞭赶往了汉中府。

王允成的本意,只是想攀上巡按御史这根高枝,借助御史出一口恶气罢了。

为此,他不惜把事情往最大、最坏的方向闹,什么罪名骇人就往邓玘头上扣。

他太了解自家老长官的性格弱点了,只要巡按御史一到,重压之下,邓玘必然方寸大乱,百口莫辩。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就是这么句信口胡诌的谎言,将会彻底葬送了他的性命。

很快,王允成的副手便赶到了汉中府。

可一番走访下,他却没发现巡按御史的身影。

经过多方打听,耗费不少银钱后,他才从知府衙门的书吏口中套出了消息:

御史一行人还在陈仓道上的武休关附近,预计还要几天才能抵达汉中。

得了消息,那副手急忙返回照壁山禀报此事。

王允成闻言,当机立断:

“走!咱们去路上等他,必须第一个见到御史!”

于是他立刻点起人马,急匆匆赶往褒城附近,堵在了陈仓道出口。

三天后,王允成派出的探哨,终于发现了巡按御史侯宇寰的仪仗队伍。

王允成立刻命手下做好准备,在官道中央上演了一出“拦轿喊冤”的戏码。

侯宇寰的仪仗正行进间,突然发现前方路中间,跪倒了一片衣衫褴褛、样貌凄惨的汉子。

为首一人额头带伤,跪在路中央磕头如捣蒜,高声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