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城。
老种也搬到了这个城池中,这里记载着种氏一门,在西北为中原的安稳所做的贡献。
以大儒之家,镇守西北,抵御夏贼,三代人战死无算。
种家对得起大宋,对得起中原。
男人老了,就喜欢回到孩童时候的住处,老种厮杀一生也不例外。
东边的战况,他偶尔也会听前来探望的老部下说起。
与之相比,老种更在乎的是,如今西北的和平宁静。
有时候,他会让孙子辈搀扶着,来到家中的高楼。
看着街道来往的客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从西边来的。
原本是生死仇敌的西夏人,如今牵着牧场的马匹,驮着青盐、甘草、皮货经过永乐城中转,去往中原兜售,再带回丝绸瓷器。
种师道每每看到,心里就会充斥着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是什么感觉,总之就会很放松。
要知道这座永乐城,当初就是为了拦住西夏人而建的,如今却成了两边交流的中转。
原本在野外见到,就要你死我活,刀兵相见的生死大敌,如今也能坐在一家馆舍饮酒歇息。
人老了睡眠轻,种师道一大早就起来,正在院子里,侍弄新种的花草。
突然院子里进来一个孩童,手里扬着一张纸,道:“阿翁,阿翁,有你的书信。”
种师道微微一顿,默默收起了水瓢,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听说女真人在五回岭的防线被凿开,打了一辈子仗的种师道,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哪怕只是从只言片语的描述中,他也能清晰地判断前线的局势。
定难军已经占据了主动,正谋求将女真主力击杀。
而女真人最好是退出幽燕,但是他们太自负了,想要一战扭转乾坤。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把定难军从云内防线调出来。
身为一个边军老将,种师道对云内那条防线大同、应州、代州、太原,着实眼馋不已。
哪个守将握着这条防线,都能高枕无忧。
正所谓旁观者清,利益之外的种师道,很清楚地明白。
在金国丢失大同之后,最好的办法就是固守已有领土,赶紧消化庞大的契丹帝国。
积蓄力量,再从东边猛攻,而不是头,去寻求和定难军的决战。
他太清楚,定难军是一支什么样的怪物了。
就算是最严峻的情况发生了,定难军在关外战败,哪怕是全军覆没,只要陈绍逃回西北。
他依然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看一看这永乐城的道路就知道了,西北已经完全被盘活了。
他握着书信,不用看已经知道了内容。
陈绍在陕西诸路的布置,已经十分到位,距离河东最近的鄜延路和府谷折家,都在陈绍的掌握之中。
西北还有几支兵马,但是他们要动,就要经过鄜延路和府谷。
从目前的情势来看,秦凤军、泾源军合在一起,也打不过鄜延军和折家军。
陈绍只需掐断汴梁对他们的辎重补给,这两路人马就会不战自溃。
因为他们不具备定难军那种自给自足的本钱。
而大宋的钱袋子,有一大半,掌握在陈绍的人手里。
西军中什么姚古之流,若是真敢背后通刀,还得到汴梁粮秣支持的话。
陈绍的骑兵从河东出发,一天时间就能杀到汴梁
那如今他惟一要解决的,就是种家军了。
毕竟老种在西北的号召令是很强的。
陈绍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地手握重兵留在西北,定是要他把兵马派去参战
展开书信,果然如此,只是语气好像比老种想象中更客气一些。
他不禁想起那个从西北崛起的年轻人的模样,虽然接触不多,但是陈绍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
他身少了一些年轻人的毛躁,异常地务实,而且认定的事,做起来义无反顾。
这一点很可贵,自己身边,也算是调教出了不少西军子弟。
他们都很容易受到其他人的干扰,因为别人的话,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的主张。
而陈绍则不会,他要灭西夏,真就靠修堡寨,一步步将西夏逼死了。
他要对付女真,真就是从一开始,就开始做出兵的准备。
以前自己还没看清他要做什么,直到暖泉峰出兵,才看懂了陈绍在西北三年的布置。
他要修河,就会挽着裤腿,挤出本就不多的财计,一点点挖开河渠,终于使西北连成一片。
等到他有了更大的权力,占据了河东,这种性格表现的尤为明显。
汾州到大同,这条唐时古道,已经荒废了几百年。
他从决定修的那一刻,就直接开始动工,整个河东的财计、民力全都集中起来,半年时间完工
如今种家军,恐怕真要动一动了。
种师道有些担心,他怕小种会不听他的安排差遣。
看惯了西北的改变,老种的心态,正慢慢发生着变化。
以前的他,或许会对弟弟的高傲和忠贞感到与有荣焉,此时他却想的更多了。
因为供他选择的道路,也多了一条。
这西北的繁华宁静,让在西北打了一辈子,见惯了生死的老种,想要给子孙后辈留下一条生路。
他不想自己的后人,从出生开始,就学着杀人的技巧,准备阵厮杀。
西北有太多寡妇村了,多少的子弟没活到弱冠就战死。
他要利用自己征战一生的威望,为西北的子弟们,做最后一件事。
“召集营内所有都指挥以武官,到府来见我。”
种家军下,都很久没有见过老种了。
从伐辽败退回来至今,老种极少在人前露面。
此时再见到这位种家军的老帅,人人都十分欣慰,老帅依然很健康。
外面风传老种经略相公,已经是风烛残年,马要死了。
可是今日一看,他比原来气色可好多了。
众人进到大堂之后,纷纷前,和老种行礼问好。
老种也笑着应和,就跟重回军营大帐一般。
不一会儿,小种也带着几个亲兵走进院子,他摆了摆手,亲兵们在院子里止步。
来见自家兄长,还不用带兵。
和其他人不同,他的脸色并没有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