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江船龙女 (感谢枼落大盟!)
六合城,官署旁的大宅内。
后院一堆篝火烧得旺,几条松木大柴劈啪作响炸起火星,一口大铁锅中正有从滁水上捉来的大鹅,炖得嘟嘟冒泡。
数九寒天,炖鹅烤酒。
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周奕从江都穿过扬子县,再至六合,没提前打招呼。
没想到一来,竟赶得巧了。
杜伏威捣蒜入锅,再添两条切口平整的松柴,那古板的脸上多了往日所欠缺的惬意。
“天师该提前几日告知,那时再将虚军师、李将军他们请来,凑在一起岂不热闹。”
杜伏威笑着递来陶瓷酒盏。
比不上独孤府的酒杯精致,胜在碗深口大,更增豪迈。
“却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年关将至,想到老兄在此守城,过来拜个早年。”
周奕真诚一笑,对老杜的友好与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手上抢先一步,把炉火边烤着的烈酒拿来,分次倒满两盏,互相示意,仰头喝个一滴不剩。
杜伏威举袖擦掉胡须上几滴酒水,他能感受到周奕的心意,稍有感叹:
“兄弟不必介怀,杜某当初就说过,只要兄弟的能力叫我佩服,那我便做苗海潮。苗海潮尚能心甘情愿,杜某又岂是心口不一之人?看如今的江淮局势,已非我当年能想象。”
周奕又要倒酒,杜伏威把酒坛从他手中拿了过来。
他一边给周奕添酒一边道:“兄弟切勿再提那些见外话。”
“好。”
两人再碰一杯,一边吃鹅一边聊起江都之事。
杜伏威知道的没周奕详细,听他一讲,不由心潮澎湃。
听到辅公祏死于乱阵,杜伏威发出一声叹息:
“老辅的脾性执拗,常怀心机,却是与我一起闯荡过来的兄弟,可惜他不听劝告,依然与魔门中人往来,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我叫人葬了他的尸首,就在一处莲池边。”
“他出自天莲宗,这倒是应景。”
老杜摇头一笑:“那日老辅从永福离开,与我恩断义绝,如今走得体面还是承了我的情,杜伏威没有对不起他。”
说承情那是一点没错。
若非考虑到杜伏威这层关系,周奕也不会叫人安排辅公祏的尸首。
老杜现在的心理很健康,李子通背刺的创伤没那么严重,也没遭遇好兄弟的二次背刺。
江淮军的底子到底是老杜给的,周奕自问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见他现在过得好,也觉得心安。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将一锅炖鹅吃个干净。
饭后,周奕没有逗留,骑马上路。
杜伏威带着王雄诞与阚棱,将他一路送到六合城西,直到人影也看不见了。
“听说瓦岗寨的消息了吗?”
阚棱咧嘴一笑:“老爹说的是李密与翟让火拼一事对吧。”
王雄诞是个实诚人,此刻满脸嫌弃:“翟让推举李密为魏公,已有让位之心,哪晓得这人狼心狗肺,毫无容人之量,将翟让收留他的恩德抛诸脑后。”
“呸!”
他吐两口唾沫:“这样的人再有能力,也不值得追随。”
杜伏威哈哈大笑,朝着西边人影消失的地方一指:“老爹的眼光没叫你们失望吧?”
“这是自然。”
“那李密欠债不还,失信于人。如今又无德无义,岂能与天师相提并论。”
“不错,就是不知为何天师还不举旗称帝,老爹方才该问上一问。”
王雄诞与阚棱都望向杜伏威,老杜思索道:“杨广死后,中原传出有关和氏璧的消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再贴合不过,也许是想先拿和氏璧。”
他笑着加了句:“当然,这仅是我的猜测。”
三人围绕这事,多有讨论。
夕阳西下时,周奕马不停蹄,赶到清流。
本想低调入城,没成想才到城下,就有人高喊:“大都督入城,大都督入城!”
一声传响,十多条雄壮军汉把两边厚重的城门拉到最大。
大队人马列队迎出。
排在前边的几人,都是周奕道场中的太保,他们练了霸王火罡,披着甲胄,又得了单雄信的枪法指导,或持银枪,或执马槊,看上去凶威赫赫。
整个军阵亦是如此,人人腰杆笔直。
一眼望去,要么是外炼高手,要么内炼真气。
上募营的精锐,已是超越关中来的骁果军。
这得益于好名声,主动来投的江湖人,绝大多数有武艺傍身。
上募营的规模,远超老杜起家时期。
军阵摆开,还有大批民众前来凑热闹,有些是清流本地居民,有些是后来的。
对于这位大都督,清流之民可是爱得很。
当初琅琊大贼肆掠,城中百姓一到夜晚,便紧闭门户,早早熄灯,可谓是人人自危。
现在能安居乐业,全依仗大都督之威。
故而长街两侧站了好些人,一些茶铺、客栈的掌柜出声呵斥催促,他们店中的伙计都看热闹去了。
城门之前,周奕瞧见这般动静,又看到一道迎出来的李靖、虚行之,便猜到他们知道自己要来。
六合与清流的消息互通,也不算奇怪。
“大都督!”
周奕看了他们一眼:“进城吧。”
虚行之与李靖如今也是名动江淮的人物,二人闻声,立刻在前方引路。
众多视线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身后汇聚。
江湖人初见那年轻面孔,想到江淮一地种种传闻,内心惊叹。
一些妙龄小姐女侠,受那气度容貌影响,不觉间盯看许久,直至瞧不见人影才回过神来.
“怎这样兴师动众。”
“这是清流城民发自内心的热情,主公行走江淮,民心皆是如此。”
虚行之说话时朝周奕瞧了一眼,见他只是轻轻一笑,与往常无异,这才心中安定。
杨广一死,天下间的逐鹿之人更沉不住气。
野心疯狂滋长,称王称帝者比比皆是。
自家这位,却镇定得很。
清流大营中,三人坐定,周奕漫不经意地抛出问题:“你们觉得,此时该登台举旗吗?”
虚行之没有搭话,朝李靖说道:“药师先说吧。”
李靖一抱拳,直言道:
“天师此时举旗,并不算好时候。魏郡、江都、东都、长安,这四地皆有杨广亲属争夺正统,另有楚帝、梁帝、西秦之帝,突厥人封的定杨可汗、大度毗加可汗。如此形势,就算再多一位帝皇,也不会引发多大风波。
对天师怀揣期待者比比皆是,他们在乎天师,而不在一个名头。当今乱局,正该积蓄力量,也能叫一众追随者积攒情绪,那时登高一呼,更有扫荡天下之势。”
“药师言之有理。”
虚行之接话道:“当下举旗为次,主公该直去巴蜀。”
“哦?你又收到了什么消息。”
虚行之摸出了两封信,一封打开,一封未启。
“这是弋阳的卢祖尚送来的。”
周奕一看便知,原来卢祖尚没有找到他,便将信送到这里,其中给虚行之的那封是卢祖尚所写,给他的那封来自松隐子。
拆开一看。
两封信中,都提到袁天罡。
在松隐子与诸位道门朋友的力挺下,袁天罡也回信告知当下栖止之地。
这已足够说明他的善意。
“看看吧。”
周奕把另外一份信递给了他们,李靖与虚行之看完,各露出喜色。
“巴蜀被独尊堡、川帮、巴盟这三大势力控制。这独尊堡且先不论,川帮帮主范卓与袁道长的关系可不浅。”
周奕好奇了:“说说看。”
虚行之不卖关子:
“范卓曾有一位朋友,名叫杜淹,此人听闻文帝喜欢任用隐士,得知苏威便是在隐居时被征辟。于是沽名钓誉,隐居在太白山。结果被文帝憎恶,将其流放。流放时,撞见了范卓,而后又遇上袁天罡。
杜淹请求指点,袁天罡见他诚心,便为他相面,又顺便看了范卓面相。此后,他们一人返乡为官做了承奉郎,一人避开江湖灾祸入了巴蜀,成就川帮。袁道长对范卓颇有恩情,他若开口,定能影响范卓的态度。”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杜淹,不就是那杜如晦的叔父?
周奕正思忖,忽见虚行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范帮主有个美丽女儿,唤作范采琪。主公何不一展风采,虏获芳心。那时人地两得,岂不美哉。”
李靖在一旁听着,并未露出异色。
虚行之早就说过这美男计。
周奕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再说说巴盟吧。”
“巴盟以羌、瑶、苗、彝四族为主,有四大首领,他们与西突厥有些交易往来。西突厥的统叶护一向不是东边那颉利可汗的对手,毕竟颉利更得武尊支持。因此,西突厥便想借助邻近势力对付颉利,最好的人选,便是关中李阀。
故而,与西突厥有些交易的巴盟,对李阀也更有好感。”
虚行之转了个话风:“不过,瑶族首领美姬丝娜是通天神姥的爱徒,巴盟几大势力,对通天神姥的灵媒之能颇为敬重,主公通晓阴阳,只需折服神姥,巴盟的态度便有可能转变。”
虚行之又把巴盟各族的情况具体说了一遍。
三大势力,还剩一个独尊堡。
他们与岭南宋阀关系甚密,但周奕知道,就算宋缺亲自给武林判官写信,那也没用。
慈航静斋的传人一到,解晖马上就能背刺。
这家伙是梵清惠的大舔狗,什么亲家关系都不好使。
“我先去九江那边找一下任少名,再去巴蜀瞧瞧。”
周奕轻叩桌案:“袁道友什么态度,等我见过他才知晓。”
李靖与虚行之各都点头,二人提议,先派人去巴蜀打探消息。
周奕当然赞同。
对于这次巴蜀之行,他没有多少把握。
袁天罡虽对范卓有恩情,但若叫他挟恩图报,这位道门高手恐怕做不出来,周奕也不愿这般行事。
总之,先去巴蜀瞧瞧,哪怕只是游逛三峡也是极好。
聊完巴蜀之事,又说起江淮军接下来的动向。
杜伏威领军往北扩张,虚行之调来的单雄信,目标先是盱眙,接着是彭梁二郡,
李靖、徐世绩则是对付林士弘、萧铣。
第一个目标,就是丹阳郡。
丹阳郡目前还属于大隋治下,兵卒之前被尉迟胜调入江都,所剩不多。
从周奕口中得知江都欲要攻打李子通后,李靖已锁定建康城。
只在清流城待了两天,周奕便收到巨鲲帮传来的消息。
他不做耽搁,留了两封信给虚行之,让他叫人送去飞马牧场和南阳。
之后便启程前往历阳。
一来在历阳码头坐船方便,二来去看望一下徐世绩。
李靖与虚行之对徐世绩的评价很高,能力强,又非常拼命。
永安郡、安陆郡、历阳郡
在他到来之后,这三处战事行动,全都有他的身影。
二人不晓得他有还债之志,只当他本性如此。
接下来要打建康,他便长居历阳,等候在最前线。
徐世绩知晓周奕到来,也如清流城那般,列阵相迎。
周奕第一次来历阳城,引发巨大轰动。
瞧着街巷两边的人,心想着下次还是低调一些。
“懋功在此过得可算愉快?”
“每日都有事做,很踏实。”
“这江淮与荥阳相比,可有不同?”
徐世绩耿直道:“江淮安定,商业繁荣,少匪盗大贼,天师甚得民心。”
周奕看了他一眼:“可听了近来瓦岗寨一事?”
徐世绩叹了一口气,显是因为李密的绝情而心冷。不过,他们曾一起共事,便将一些不好的话憋在心里。
“徐某只盼在江南建功,为落雁还债,主公请放心,我对李密再无念想。”
周奕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债将军的态度,值得肯定。
天色昏黑,也不急着赶路,这让任少名得了便宜,又多活一天。
翌日。
周奕自历阳郡北岸登舟,地近乌江,西楚霸王刎颈处举目可望。
这三层楼船方发,他站在一楼甲板上,立舷朝身后仰头望去。
时寒烟笼江,未察人顾。
只当是同行船客随意打量。
恰在此时,岸边脚步声骤急,一道高挺笔直的身影来到岸边,一步跃起,跨越四丈江面,登上大船。
这人背着包裹,手拿折扇。
分明的大冬天,他登船之后,也不顾江风凌冽,一展扇面,潇洒轻摇。
只是
这气质卓尔不凡的骚浪公子在瞧见什么之后,扇扇动作顿了顿,脸上涌现惊喜。
他再摇折扇,念道:“莫叹山水隔,终有交汇时,果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周兄!”
周奕仿若看到金主,面带喜悦:“多日不见,侯兄风采依旧。”
“诶,莫折煞侯某。”
侯希白走上近前:“论及风采,怎能比得过周兄。”
“怎么样,东都之行可还顺利。”
周奕笑问:“是否寻到慈航圣女?”
“正要以此相告。”
“哦?”
侯希白有了一丝不服输的劲头:“圣女已答应评画,只待我们三人聚首,那时侯某要展露真功夫,赢回一城。”
周奕坦然道:“不瞒侯兄,我也认识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