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道别
一早。
史平穿过一条窄巷,拐进喧闹的主街。
两侧高墙夹峙,只漏下窄窄一线天光,早起的主妇们端着木盆,在墙角的公用水井边排队汲水,木桶磕碰井沿的“咚咚”声、湿漉漉的交谈声,充满了生活的质感。
刚刚已经去看过,将军的新宅子好得很。
庭院里有自家用的井,倒不用来这里排队,趁着几日的假,史平打算回去河西营,去看看老史头。
路过街边的食铺,闻到了阵阵的香味。
“老板,烧鸡怎么卖?”
史平摸了摸口袋,打算带回去一只烧鸡,再提一壶酒,老史头肯定高兴。
史平打算坐船回去。
通州那边这些年繁华倒是繁华,热闹了许多,不过也鱼龙混杂,许多做生意的小贩中,竟有不少人偷奸耍滑,反倒是京城的生意人大多稳定,不敢坏了自己的名声。
“一百二十文。”老板见生意上门,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后生,立马挤出笑容。
“这么贵!”
史平皱眉叫道,“莫不是欺负我外地人?”
那老板连连摆手,生怕客人跑了,苦着脸解释。
“宣大那边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运到京城的牛羊变少,京城这边的牛羊价格涨的才厉害,人们吃不起牛羊,吃鸡鸭的人就多了,结果鸡鸭的价格也涨起来。
咱这里是小本买卖,做的是熟客生意,不论本地外地的,小店不敢随意宰客,砸了招牌才完了。”
经老板的解释,史平有些理解。
也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这些亲卫算是一等,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军饷,史平也不是小气,只是担心被当冤大头。
搞清楚原因后,史平痛快的掏出一百二十文钱。
老板用荷叶包好烧鸡,荷叶外用一根细麻绳系成了似的,留了个套子,用手提着就行。
史平接过烧鸡,走之前笑道:“鸡鸭都涨价了,老板也发财啊。”
“谁说的。”
“客人你不懂。”
那老板打开了话匣子,抱怨道:“咱们是小本买卖,鸡鸭的价格涨了,我们可不敢随意涨,否则客人就不吃了,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才不愿意涨价,实在是涨得太厉害,不涨就得亏着卖。”
说来也怪。
史平以前不懂这些事,这几年跑的地方多了,老板说的事情,偏偏一听就懂,而且老板不知道的,自己却能知道。
牛羊涨价,因为大同关外聚众昌把牛羊大多留在了手里,用来借贷给牧民。
“咱们这些开店的生意不好做,倒是许多人抢着去养羊喂鸡鸭去了。”老板羡慕道。
看到老板的模样,史平于心不忍。
“牛羊涨价也就这两年,过了这两年,老板你且等着瞧,保证牛羊价格就跌了下来,所以不要起了贪恋,盲目去做自己不懂的事啊。”
“客人你懂得真多。”
食铺老板笑道,脸上不以为然。
史平也不在意,爱听不听,只是想到了将军,自豪道:“我家将军说的,做生意有风险,不能只看到利益,没看到风险,到时候血本无归,你哭都来不及。”
那食铺老板本有心思去跟风,结果还没开始就被人“诅咒”。
心里不大痛快。
又是自家的客人,索性不再理会。
史平也笑着离开。
因为淤泥的淤积和水源不足,元朝的时候,京城的积水潭水很深,可通大船,到了前明时期,水源不足,淤泥也多了起来。
所以运河上货船商船大多数船只的目的地改为了通州,留下少部分的客船。
史平左手一瓶酒,右手一包烧鸡,已经到了积水潭附近,远处就能看到码头,不禁放开了步子。
“站住。”
经过一处街角。
几个衣裳破烂,乞丐似的少年们拦住史平。
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才七八岁,浑身脏兮兮的,前后包抄把史平围的严严实实,看来有些经验。
史平愣住了,问道:“干嘛?”
“你的东西留下。”
领头的那个少年喝道。
史平恍然大悟,忍不住想笑。
“把那荷叶鸡给我。”
领头的那少年握紧了手里的木棍,再一次威胁,恶狠狠的说道。
其余的孩子们紧张的看向史平。
史平点了点头,往墙边走去,众人围着他,生怕他跑了,还不等众人问,史平主动把荷叶鸡和一壶酒放在了墙角根。
见状,有名大点的少年又说道:“把钱也拿出来。”
“干什么,只要吃的。”
那领头的少年骂道。
还有点规矩,史平暗中点头。
那大点的孩子不以为然,伸手抓向史平。
史平一个闪躲,抓住那人的手顺势一带,那人就飞了过去,与墙面撞到了一起,不轻不重,“唉哟”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那大点的孩子很快转过身,恼怒的看向史平,可见没有受伤,这回不再抓,拿起手里的木棒向史平敲过去。
“还不上。”
经过他一喊,周边的孩子纷纷涌了上去。
原来领头的孩子喝止,已经乱了起来,没人在听他的。
史平见棍子砸向自己的脑袋,眼神露出凶光,一脚踢开棍子,竟然比脑袋都高,再一脚踢中那人的下巴,那人硬挺挺的倒下去,吭都来不及。
三下五除二,连续放倒了几人。
这下子没人敢上了。
那领头的少年见状,反而大叫着上去。
“刚才你不上,现在你还上?”史平笑着让开。
那领头的少年挥着木棍,大声吼道:“留下荷包鸡就让你走。”
史平见此人冥顽不灵,也不再留手,一拳朝他眼眶打去,那少年捂着眼睛倒退几步,疼的许久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此人如此厉害,许多孩子不讲义气跑了,还有几个躲在远处,关心的看着那少年。
“你走吧。”
那少年服气了,让开道路。
史平打趣道:“你就不怕我拉着你报官?”
听到报官,远处的孩子一窝蜂跑了。
那少年却不动,冷笑道:“你去衙门里报官,倒要看看那些个懒人理不理你。”
史平见此人比自己还要小几岁,自己像他的年龄时,还和史老头一起吃虱子呢,而此人却比自己还要懂事似的,不禁心生好感。
想到刚才此人的举动,史平好奇道:“你家人呢。”
“都死了。”
那少年麻木道,说起父母死了,声音连波动也没有。
史平听到后,越发对此人感觉不错。
可能是同病相怜的原因,史平主动说道:“我父母也死了。”
那少年露出诧异。
认真打量了史平,虽然穿着普通,却很干净,而且刚才被此人打的时候才发现,这家伙衣服里的肉好结实,硬邦邦的,自己拳头打在他的身上,自己拳头反而疼了起来。
“你还有家里人,我身边什么人也没有了。”
见对方误会,史平也没解释,又问了几句,原来是山东那边的灾民。
山东闹灾了。
还闹起了白莲教。
不光衙门怕出事,其实许多灾民也怕出事。
少年的父母带着一家人往京畿逃荒,想着京城是天子脚下,总会有条活路。
实则这些年里,往京城逃难的灾民每年都有,早就免疫了起来,反而因为灾民的涌入,为京畿带来许多害处,导致京畿各处不允许灾民入城。
结果更惨,乞讨不到吃喝,前年开始父母姐弟先后病逝。
眼泪都哭干了。
少年不在哭,左右找机会活,后来每天上午给入城的菜贩子推车。
菜贩子不要,架不住少年什么也不要,每天白来干活个把时辰,就这么三五个月,菜贩子才了恻隐之心,带着少年入了城。
京城毕竟是京城。
虽然不让乞丐入城,奈何活人总比办法多,只要进了城,乞讨就容易了不少。
史平一路见惯了。
不说别的,大同关外新去的牧民,一家老小被胡人砍杀的也不少,生前还要受到欺辱虐待,只是史平看眼前的少年很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