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冷眼瞧着,不由暗暗在心中摇头。
那几个刚才还在颜如玉身边巴结的人,见讨不到颜如玉的好,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掠过她身边时,正好嗤笑一声:“呸,狗东西!”
“可不是。穿着那层绣衣的皮,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虽然桑落也总骂颜如玉是狗,可此狗非彼狗。
她回过头淡淡看了那几人一眼。
贴身侍女模样的风静在她身侧低声道:“桑大夫,该进去了。管事在看着。”
桑落没有再看颜如玉。从这群人身边走过,径直往女眷席去了。
女眷这边,就没那么多恩怨。
当然,桑落这样的心性,也未必能听得出那些弯弯绕绕、明明暗暗的机锋。反正表面是一片祥和,谁见了谁都热络地拉着手,行礼,问安。
京城中统共就那些权贵,来来去去就那些脸。不少人她都见过。在肃国公府、镇国公府。她叫不出名字,只是礼貌地颔首示意。
“哎呀呀,这不是咱们芮国第一女官,桑医正。”一个圆脸富态的妇人大着嗓门就贴了过来,想也不想,就拉住桑落的手,放在她手里拍了拍。
是个自来熟的人。
桑落有些不自然。她讨厌与人这么近。除了颜如玉,她也只与倪芳芳贴得近一些。这陌生妇人,还带着香粉气味,手掌下也腻腻的,拍在手背上,极其膈应。
只是这妇人一喊,众人都围了过来。
桑落入狱时,太妃与圣人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封做七品女医官,原以为只是太妃欣赏其医术,今日成为将军府的座上宾,可见她是深得太妃之心的。
一群妇人、少女将桑落团在中央,七嘴八舌地夸赞着。
桑落从未被这么浓重的,七七八八的脂粉香气包裹过,脸上有些尴尬的礼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又被那些妇人拽了回去。
“桑医正,”有人贴到她耳畔,暧昧地笑道,“你那‘不倒翁’,我家老爷可一直用着。”
桑落眨眨眼,也不知道该说“恭喜夫人”,还是该说“看病找我”。
也有人问道:“桑医正,听说你真把那——什么给接回去了?”
桑落点头:“接回去了。”
人群里的少女们不明就里地问:“接了什么?”
妇人们有些尴尬,让丫头婆子们将未出阁的少女们都带到一旁去说话。
没了懵懂无知的少女,妇人们说话也大胆了些。也不知人群里谁问了一句:“还能用吗?”问完,又哄着笑开去。
桑落一本正经地答:“应该能用。”
这下,倒轮到众妇人傻眼:“当真?”
桑落还未回话,不远处有个瘦削的白脸妇人开了口:“你们听她胡吹?能不能用,病患没说话她倒出来说话了,莫非她还亲自试过?”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当众撕开脸皮,的确让人有些下不来台。
那白脸妇人似乎还没准备放过桑落,挑着眼扫向桑落,掩唇轻笑:“不过......她说不定还真试过。”
这话就实在不留情面。
围在桑落身边的妇人们有些尴尬地打着圆场:“行医治病,这也是没法子嘛......”
“对啊,桑大夫的医术可是太妃也信得过的。”
“太妃?”白脸妇人讥笑一声,“若太妃真信得过,还要我家老爷做什么?再说,传了这么久,搞得这么热闹,你们可亲眼见过她的病患?传闻中的事,少信一些为好。”
这样一说,众妇人也有些讪讪的。
桑落从这话中琢磨出来,眼前这个人大约是太医令吴奇峰的夫人。
治男病不比其他病症。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患者治好了,鲜少出面来感谢。大部分男病病患都乔装改扮地来看病,还有更名改姓的。无论治好与否,他们都不愿留下痕迹。
桑落倒也习惯了。
不过,这样一对比,杨七郎当初敲锣打鼓地带着花娘来感谢她,倒也算是个人物了。
满座寂静中,忽然有道懒懒的男声插进来:“吴大人难道没有告诉夫人,桑医正一直替本使治病?”
众人让开条路,桑落抬眸便撞进双含笑多情眼。
颜如玉竟跑到女眷这头来了。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抄着手靠在不远处的树下,眉目唇齿都煞是勾人。众妇人莫名地羞红了脸,待她们回过味来,才想起来颜如玉说的是,桑医正在替他治病。
那个关于赌局的传言,此刻得到了正主的证实。
“桑医正的医术很好。”颜如玉说得意有所指。少了红衣的加持,他的笑容没那么风华绝代,却凭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
颜如玉看向白脸妇人:“许夫人不信?不如这样,桑医正的每个病患你都来亲自确认一下。只是......吴大人那边,本使可不好交代。”
一阵奚落,许夫人脸上挂不住。
朝中臣工多惧怕颜如玉,但她不怕。她家老爷可是太医令,跟着始帝的老臣,是太妃和圣人最信得过的人。即便老爷有些什么把柄在颜如玉手中,那也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太妃难道还要把老爷裁撤了,用这个乡野村妇不成?
江山是江山。
百姓是百姓。
唯有性命,才是他们最在意的。
许夫人捏着帕子,从绷得发白的薄嘴皮里迸出几个字:“颜指挥使,这可是女眷席,你这是要毁了大家的名节吗?”
妇人们连声笑着转圜:
“颜大人站得这么远,哪里就谈得那些?”
“谁家没个车夫、小厮什么的。”
许夫人气得抽了抽眼皮:“你们自己不顾也就罢了,院子里还有这么多小姐、姑娘,毁了名节还如何嫁人?!”
颜如玉挑起手指,指向远处的小池塘:“本使就站在这里,谁想撞墙、投池明志?”
太过嚣张。
当真是一副得势小人、乱臣贼子的模样。
桑落想了想,认真说道:“别撞墙,脸上留疤。投池塘比较好,我能救回来。”
话音一落,一道影子从众人眼前晃过。
众人尚未看清,那人就纵身跳进了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