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词语从师妃暄口中缓缓道出,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侯希白愣住了,他出身间派,虽自诩风流雅士,不喜那些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但也从未听过有人从这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已然超脱了寻常江湖草莽或是争霸枭雄的格局。
“他说,天道盟并非只是一个江湖帮派,它是一个尝试,一个雏形。”
师妃暄继续道:“他整合南方武林,约束豪强,清剿盗匪,并非只为扩张势力,更是为了实践他口中的‘秩序’。他甚至…甚至意图约束、转化阴癸派的力量,将其纳入规则之下,引导其用于…正途。”
提到阴癸派,侯希白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显然对此深表怀疑。
师妃暄看在眼里,轻轻叹息:“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近乎天方夜谭。魔门积习已深,岂是那么容易转化?他的想法或许过于理想,甚至…狂妄。”
“但是,侯兄,你难道不觉得,这乱世之中,所有的旧路似乎都已走到了尽头吗?门阀割据,枭雄混战,百姓流离,如同一个无尽的轮回。我们所秉持的正道,固然光明,却似乎总难以彻底根除乱象;而魔门之道,偏激诡诈,更是祸乱之源。”
“如今,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他拥有足以打破一切格局的绝对力量,却似乎并未单纯地沉醉于力量本身,反而提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甚至惊世骇俗的新路。无论这条路最终是通向天堂还是地狱,难道不值得我们去亲眼看看吗?”
师妃暄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要穿透重重夜幕,看到那个负手离去的背影所指向的未来。
“妃暄奉师命入世,是为寻访真龙,结束乱世,还天下太平。如今,这位无名先生,以其势,以其言,已然成为这天下最大的变数。他的出现,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天命’的昭示,只是这昭示的方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
“我想跟着他,”
师妃暄重复道:“并非代表静斋臣服,而是以一个观察者,或许…也是一个求证者的身份。我要亲眼看他如何行事,如何对待百姓,如何对待对手,如何一步步去实践他那看似虚幻的‘新秩序’。”
“我要看看,他究竟是在再造乾坤,开启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明盛世…”
她微微停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还是在编织一个更为精致、也更可怕的罗网。”
侯希白听着师妃暄的话语,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远比刚才被易华伟武力镇压时更为剧烈。他从未想过,这位一向清冷自持、代表着正道最高理想的慈航静斋仙子,竟会生出如此…大胆甚至冒险的念头。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将自身的安危、甚至静斋的清誉,都押注在那个神秘莫测、亦正亦邪的男人身上!
“可是…太危险了!”
侯希白急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师仙子,此人深不可测,心思难辨。他或许只是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言论蛊惑人心!你孤身跟随,万一他……”
万一他有何不轨之心?后面的话侯希白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以易华伟那恐怖的实力,若真想对师妃暄做些什么,她根本无力反抗。
师妃暄却淡然一笑,那笑容中有超脱物外的宁静,也有不容动摇的决意:“妃暄虽不才,亦有自保之能。何况,观察,未必需要贴身相随。保持距离,冷眼旁观,亦是方式。至于危险…”
“为求证大道,纵有危险,亦是我辈职责所在。若因惧怕危险而固步自封,又如何能窥见真正的天命所归?”
侯希白看着眼前女子那绝美而坚定的容颜,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知道,师妃暄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却极有主见,一旦认定某事,便很难改变。
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震惊于师妃暄的决定,另一方面,却又被她话语中描述的那种“新秩序”的可能性,以及那种不顾自身安危欲求证大道的精神所隐隐触动。
他自己呢?是该如易华伟给出的第一个选择,远离这是非之地,继续逍遥?还是……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柄微微变形的美人扇,扇面上朦胧的美人侧影仿佛也在无声地注视着他,等待他的抉择。
雅间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师妃暄不再多言,她知道需要给侯希白时间消化这一切。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中的成都城,似乎正随着那位无名盟主的到来,悄然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而她,已决定走入这场风暴的中心,去看清那只执棋的手,究竟欲将这天下,引向何方。
………………
夜色如墨。
戌时过半晚上八点左右,城内灯火渐稀,唯有城西“合兴隆”商号的后堂仍透出微弱光亮。
这处宅院外表寻常,与川中富户的宅邸并无二致,青砖灰瓦、朱门铜环,门檐下悬着两盏昏黄的灯笼,灯面上墨书“合兴”二字。
然而穿过三重庭院,步入最深处的秘议堂,景象陡然一变。秘议堂四壁皆以玄铁木包镶,隔绝声息,地上铺着西域来的暗红驼绒毯,吞没了足音。
北墙悬一幅巨幅《墨莲图,莲蕊猩红如血,瓣缘锐利如刃,正是天莲宗的象征。图下横一紫檀长案,案上置一尊青铜莲瓣香炉,炉中焚着“赤髓香”,烟气盘绕如蛇,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暖甜气息,闻之令人心神凝聚,却亦隐有一丝燥意。
安隆便踞坐在长案后的宽大坐榻上。他身躯肥硕,叠脂累肉,裹在一袭绛紫团锦袍中,活似一尊弥勒佛。但细看其面,圆胖的脸上虽堆着惯常的商人笑意,一双细眼却亮得惊人,开阖间精光流转,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显是内心绝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安隆位列魔门八大高手第五,“胖贾”之名,江湖皆知,既是富甲一方的巨贾,亦是天莲宗此代宗主,一身《天心莲环的功夫已臻化境。
下首左右,分坐着四人,皆是天莲宗在蜀中的核心人物,亦是安隆的心腹。
左首第一位,是个干瘦如柴的老者,穿着账房先生般的灰布长衫,指节粗大,握着一杆铁算盘,名为“铁算盘”孙槐,主管宗内财货往来、账目清算,心思缜密,算计精深。
孙槐下首,是个体态丰腴、眼波流转的妇人,约三十许岁,身着绛色罗裙,云鬓斜插一支金步摇,名曰“媚娘子”柳七娘。她掌管“合兴隆”旗下诸多酒楼妓馆,负责情报搜集与交际应酬,看似妩媚,实则手段狠辣。
右首第一位,是个面色蜡黄、仿佛久病缠身的中年文士,不时低声咳嗽,手中捻着一串乌木念珠,正是“病痨鬼”欧阳虚,专司宗内刑罚与隐秘行动,武功阴诡,尤善用毒。
欧阳虚下首,则是个精悍的短衣汉子,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名叫“穿云手”杜厉,负责护卫、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武力活计,是安隆的贴身护卫头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