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6章 倒也是可怜
夏林那“宴席每桌不得超过一两银子”的命令,真的太有趣了。
消息是通过东宫內侍口头传达到政事堂的,连一道正式的文书都没有。传话的內侍学著夏林的腔调原话复述完毕,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而立,任由堂內几位宰相的脸色从惊愕到铁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一位素以清流自居的宰相气得浑身发抖,指著那內侍,手指尖都在打颤:“国宴规制乃礼部所定,关乎国体!岂能如市井百姓家办席一般论银钱算计?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在长安够做什么?一壶像样的酒都买不来!”
另一位老成持重的宰相则看向面色一言不发的长孙无忌:“长孙相公,此事……此事断不可行啊!若真如此,我大唐顏面何存?四方藩国使者若在场,岂不笑我天朝寒酸至此?”
长孙无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没说话,因为他不想去西域跳肚皮舞,很丟人的……
“对了,夏帅还说了。”那內侍仿佛才想起什么,慢悠悠地补充道:“太上皇年高德劭,特许其宴席標准翻倍,计二两银子。夏帅言,此乃天家孝道表率,望诸位大人,自行体会。”
“二两……”有人几乎要晕厥过去,这哪里是殊荣,分明是把太上皇也架在火上烤!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飞得还快,顷刻间传遍了长安。
裴司徒正在书房教导裴婉宫宴礼仪,闻讯猛地將手中的《礼记摔在桌上,书页散落一地。“欺人太甚!夏林狗贼!”他胸口剧烈起伏,看著面前脸色煞白的女儿:“婉儿你听听!一两银子一桌的宫宴!这是打发叫子吗?我裴家女儿,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裴婉怔怔地看著暴怒的父亲,心中一片冰凉,她忽然想起那夜在东宫,太子殿下指尖的温度与他最后那声意味不明的笑。原来,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们这些自詡高贵的世家,与市井小民並无区別,甚至更可悲。
崔府內,崔琳正对著一套新打造的头面首饰比划,闻听此事,手一抖,一支点翠步摇“啪”地掉在地上,翠羽跌碎了几片。
她顾不得心疼,抓住侍女的胳膊,声音尖利:“你说什么?一两银子?那……那日的赏春宴还怎么办?我新裁的衣裳,新打的首饰……”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那样寒酸的宴席上,被那些外地来的士女暗中嘲笑的场景,顿时眼前发黑。
不过那韦將军倒是拍案而起,仍是那声若洪钟:“好!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老子当年在军中,啃著硬饃饃照样打胜仗!这才是我辈该有的样子!看那些矫情傢伙怎么下台!”他转头对同样一脸无所谓的韦彤道:“闺女,到时候咱就穿这身骑射服去!看谁能说咱半个不字!”
韦彤正擦拭著她的波斯匕首,闻言抬头,咧嘴一笑:“爹说得对!反正殿下……殿下也不会在意这些虚的。那日我与殿下去校场练射箭,皆与兵丁同吃,兵丁一顿饭计二十文钱,这已是顶好的伙食了,一两银子怎的就不能吃?”
然而,如韦家父女这般想法的,终究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世家阀主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屈辱和危机。夏林此举,不仅仅是羞辱,更是在挑战他们赖以生存的等级秩序和奢靡传统。若连宫宴规制都可以被如此肆意践踏,那他们世代积累的財富、引以为傲的门第,在这对父子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无声的怒火在朱门高宅间蔓延了起来。
次日清晨,竟有十余位御史言官联袂跪在了太极宫外,涕泪交加,以头抢地,声言“奸人擅权辱国,败坏礼法,乞请陛下速归,肃清朝纲!”
他们不敢直接弹劾夏林,只能將矛头指向擅权,试图以此製造舆论压力。
但围观的百姓却不这么看,他们在远处哈哈大笑,听闻夏帅的命令之后无数人拍手叫好,多少年了,向来只闻朱门酒肉臭,哪知路有冻死骨,这帮天宫上的人是该知道知道什么叫制裁了。
一时之间,民间与庙堂的声音严重割裂,两极分化,倒隱隱有些嚇人了起来。
几乎同时,多家与关陇世家关係密切的商户开始暗中串联,长安东西两市的米价、油价乃至布匹价格,竟在一日之间有了小幅度的异常波动。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意在告诉那位跋扈的夏帅,长安的经济命脉,並非完全握在朝廷手中。
更有甚者,一些原本积极准备参选太子妃的山东、江南士族,也悄悄放缓了脚步,递往长安的信件中,多了几分观望和疑虑。他们不怕竞爭,却怕捲入一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甚至可能连带家族一起受辱的风波。
风波自然也传到了依旧抱病的李治耳中。他有些担忧地找到正在庭院里晒太阳、看西域送来图纸的夏林。
“父亲,此举是否……太过激烈?如今外面物议沸腾,儿臣恐生变故。”
夏林放下图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激烈?这才哪儿到哪儿。他们不是自詡清高,讲究体统吗?老子就让他们看看,他们所谓的体统,在老子这儿值几个钱。”
他坐起身,目光扫过儿子年轻而忧忡的脸:“儿砸,对付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温水煮青蛙没用,就得下猛药。他们现在越闹腾,等你娘回来,收拾起来才越名正言顺。你娘那个人,看著硬气,有时候还是太讲究个理字了。”
李治似懂非懂,但看著父亲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的焦虑稍稍平息。
夏林又道:“至於那些抬物价的蠢货……嘿,九真。”
阴影中,孙九真无声无息地出现。
“去,把我们囤的粮食、布匹,按低於市价三成的价格,敞开了卖。告诉浮梁和金陵的商队,有多少运多少过来。然后再给我暗中看看是谁在哄抬,七日之后,杀。”
“是。”孙九真领命,瞬间消失。
李治看著父亲轻描淡写间便布下应对,心中震撼之余,也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父亲的权势与手段,真的是深不见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父亲一般……
“对了。”夏林重新拿起图纸,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那个小武姐姐明天就到了,你去接一下,別摆太大阵仗,低调点。”
提到小武,李治眼中顿时有了光彩,连忙应下:“是,父亲!”
就在这“一两银子”风暴席捲长安时,小武在外头替换了车驾,一马一车地驶入了春意初萌的长安城。
车帘掀开一角,小武望著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听著隱约传来的关於宫宴標准和物价波动的议论,她沉静的眸中闪过一丝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