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三娘声音清冷,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加快与魏军协同演练进度,十日內,朕要看到成效。另,秘密准备鑾驾,朕不日將返京。”
长安的春日,自然是要比西域更喧囂一些。
冰雪消融,柳絮初飞,朱雀大街上车马粼粼,各色人等穿梭如织,比往日更添几分躁动。
这股躁动的源头,便来自太子选妃,不拘关陇,凡魏唐士族之女,皆可参选!
政事堂颁布的正式章程尚未出台,但夏林当日在那宫宴上掷地有声的话语,早已通过无数渠道,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长安仿佛成了一锅將沸未沸的水,表面维持著太平盛世的繁华,內里却已是气泡翻滚,热气蒸腾。
东宫依旧大门紧闭,太子抱恙静养,只是这静养,如今在世人眼中,已多了无数种解读。
裴府內,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裴婉跪坐在父亲裴司徒面前,泪痕未乾,原本清丽的脸庞瘦削了一圈,更显楚楚可怜。
她面前的地上,散落著几页信笺,是族中长老从老家寄来的,措辞严厉,斥责她错失良机,有辱门风,並暗示若不能挽回局面,家族將考虑放弃她这一支。
“父亲……”裴婉声音哽咽,“女儿如今……已是长安笑柄……”
那夜东宫退缩之事,被传得不堪入耳,她如今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
裴司徒面色阴沉如水,他看著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心中痛惜与恼怒交织。他何尝不知女儿委屈?可形势比人强,夏林这一手,打乱了所有布局,將裴家,乃至整个关陇集团都逼到了悬崖边上。
“哭有何用!”裴司徒低喝一声,语气却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疲惫:“夏林此举,意在分化瓦解我关陇。如今山东、江南那些家族,恐怕已在摩拳擦掌。婉儿,你若还想爭,就不能再守著大家闺秀的矜持!”
裴婉抬起泪眼,茫然地看著父亲。
“夏林不是要选吗?好!那就让他选!”裴司徒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我裴氏数百年底蕴,难道还比不过那些外地士族?你且打起精神,好好准备。待选妃章程公布,便是你堂堂正正,以裴家嫡女身份,与天下淑女一较高下之时!记住,你要爭的,不仅是太子妃之位,更是我关陇士族的顏面!”
相似的一幕,也在崔府上演。
崔琳对著铜镜,仔细描画著眉毛,只是那手微微有些发抖。父亲崔司徒在一旁踱步,语气焦灼:“琳儿,你此前……唉,终南山之事,虽占了先机,可如今形势大变!假孕之事万不可再提!如今要比的,是家世、是才名、是德行风评!你定要稳住,绝不可再行差踏错!”
崔琳放下眉笔,看著镜中娇艷的容顏,咬了咬唇:“女儿知道了。只是……殿下他如今闭门不出,我们连面都见不到……”
“见不到也要想办法!”崔司徒断然道:“我已打点宫中,宴请各家与太上皇。届时,你定要拔得头筹!”
相较於裴、崔两家的焦虑,韦府倒是显得平静许多,韦將军拍著女儿的肩膀,声若洪钟:“彤儿,怕什么!我韦家女儿,行得正坐得直!他夏帅不是看重真才实学吗?你的骑射武功,理家之能,哪点比那些娇滴滴的娘子差了?大大方方地去选!选不上,爹给你找个更好的少年將军就是了,听说王卓恆还未曾娶妻,他年纪大一些但也就二十来岁,到时候老头子卖个面子跟王世充那老狗提一句,他儿子可是西北军统帅,仅次於夏道生的二把手呢!”
韦彤抱著一桿长枪擦拭著,闻言抬头,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爹,我才不怕。我只是觉得……这样选,对殿下,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这些日子陪著殿下,觉得他不像外头说的那样,他真的太好了,与我见过的那些紈絝都不一样。挺叫人喜欢的,人也特別君子。”
韦將军一愣,嘆了口气,没有说话。
而在眾多原本与东宫无缘的府邸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山东郡望、江南华族派驻长安的族人,纷纷行动起来,书信如雪片般飞向各地,调集族中適龄嫡女的画像、才艺记录、德行评语。一些原本沉寂多年的姓氏,再次被人们提起。
长安的客栈骤然紧俏,许多陌生面孔带著南腔北调,住进了各家驛馆、会馆,暗中打探消息,疏通门路。
与此同时,夏林正翘著脚,躺在东宫的躺椅上,听著李治匯报近日“养病”的心得。
“裴家几次递帖子,儿子都按父亲说的,以静养为由推了。崔家送来的补药,也让太医验过收下,未做回应。韦姑娘……每日仍来陪儿子练武。”李治说著,偷偷覷了一眼父亲的神色:“其他各家也都有试探,但相较这三家,却也是不那么上心,大概是因当下势头恐不及这三家大户。”
夏林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这就对了。等那帮人吵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去收拾场面。趁这个机会,咱们想办法把之前没收拾乾净的家族都收拢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有心,你得知道这些吊毛现在化整为零,手底下那藏著天下超过四成的土地,这东西放在他们手里你爹我不安生。”
“父亲。”李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般大张旗鼓,母亲那边……”
“你娘?”夏林终於睁开眼,嘿嘿一笑:“哎呀……她啊,这会儿估计正一边骂老子,一边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呢。”
就在这时,一名內侍悄无声息地进来:“夏帅,并州报,武姑娘车驾已过潼关,明日便可抵京。”
夏林接过信,扫了一眼,隨手递给李治:“喏,你的解语回来了。”
李治接过,看著信上那熟悉的清秀字跡,上头记著并州风物与民生,只在末尾含蓄提及归期,他心中顿时一暖,多日来的烦闷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夏林將他神色尽收眼底,慢悠悠地坐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那小武姐姐回来得正是时候,之后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接著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记住啊,有时候选择太多跟没得选,其实是一回事。关键不在於有多少人想挤进来,而在於你能留住谁。”
等到长安的夜色笼罩下来,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李治托著腮靠在那,时不时的撇老爹一眼,因为这会儿老爹正在检查他的家庭作业。
不开玩笑,换成其他任何人,哪怕是当世大儒都会夸李治的功课极好,但唯独在爹面前,李治每到这时就无比紧张。
不过今天好像是天命在李治,这夏林眉头刚皱起准备训儿子,外头便有人前来:“夏帅,殿下。长安各家怂恿太上皇在曲江池举办赏春宴。”
“赏他娘的俩大逼斗。”夏林抬起眼皮:“去跟他们说一声,今年开春唐地多冰凌,春耕將晚,从皇宫到百姓,宴席每桌標准不得超过一两银子,以现天家怜悯眾生耕种不易。太上皇除外,他那一桌標准提高一倍,二两银子。”
李治骇然:“爹老子啊……”
“没事,这铺张浪费得治治。他们肯定会说我欺人太甚,但我跟他们说过了,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玩样。”夏林揉著儿子的脑袋:“而且这样的话,等你娘回来,她说话才管用。”
小李治恍然大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