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后一语惊醒梦中人,林院正用小拇指指甲壳挑一小撮,嗅闻之后,侧脸以舌尖浅尝,面色瞬时沉了下去,忙躬身回之:“回禀太后娘娘,确是麝香——此药药力强劲,怀有身孕的妇人无须入口,只需日日佩戴,便有流产的可能。”
贵太妃乔氏掀掉了黑锅,舒了口长气:人是她叫来的,这柳氏是“青凤”里头最得用的一个,若当真因为她,这柳氏掉了孩子,今年冬宴,恐怕靖安要来指着她鼻子骂她“空有公主身,却无公主命”——她宫里的人当然晓得子嗣对女人而言有多要紧!
既不是她的锅,贵太妃乔氏重新挺直脊背活络起来,仰起下颌先算账:“珍嫔空口污蔑本宫,先罚三月的俸银!”
再看热闹不嫌事大,扬声道:“麝香?她怀着身子,怎会佩麝香?”
贵太妃乔氏妩媚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跟:“莫不是薛大人名不副实,外头打着‘忠贞’的旗号,府内女眷们却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
顿一顿,眼神移到在跪暖榻边哭哭啼啼的薛府小婢女身上——这柳氏没资格享用内宫宫女的侍奉,只能自己带丫鬟进来:“你们家薛大人可有偷偷纳个妾室?或者,养在身边的通房丫头不安分?”
蜷在边角的黄栀一瞬间成为众人焦点。
黄栀脸上糊了一片晶亮亮的水渍。
说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
黄栀面上双肩怂着哆哆嗦嗦,心里却一片激动昂扬:娘呀!干娘呀!邪恶栀子花出息了!把路越走越宽了呀!走出四方天后宅,走进这六方天的后宫了呀!
她小黄栀怕过,没怂过,烂命一条就是干!
“没...没有...没有...”黄栀低声哭起来,不敢哭得太厉害,畏畏缩缩地说话含糊不清。
“那是谁给的?莫不是她自己绣的、自己放的?”乔氏追问。
黄栀不敢回答,只顾低垂着头,眼泪鼻涕混杂在一起滴滴答答地缠成一股亮晶晶的细绳往下放。
宫里不准哭,脑袋都不准哭。
乔贵太妃入宫二十年,哪见过这幅恶心德行,当下便晦气地摇摇手:“行了行了!别哭了!你家夫人只是掉了个孩子,又不是人死在这儿了!”
方太后坐在珠帘中,鼻尖还萦绕着几缕尚未消散的血腥气,听乔氏此话,方太后缩在华衣宽袍里的手肘像被人戳中那条行动的经脉,不自觉地向外抖了一抖。
“乔妹妹莫要喧哗了。”
方太后难得开口。
乔贵太妃不可置信地看向方太后:方氏这是...疯了?还敢教她了?
“人,既是在我清辉殿出的事,皇家便要追问到底——薛夫人领着三品外命妇的衔儿,算是吃皇饷的人,皇家也不会不管。”方太后说话声音轻轻的,整个人像在檀香气里染过似的,眸光始终下垂,始终回避直视旁人。
“看这香囊用料做工都不差,针脚还簇新,样式也是江南一带今年时兴的水鸭绿波...”方太后蹙眉问那死咬着嘴唇不敢开口的婢女:“你且好生说,哀家做不了得的主,皇帝能做。”
方太后的声音太过温柔。
黄栀垂着头,又抽了两下,才仰起头来,咧开嘴大哭出了声:“是柳家二小姐送的!刚来时就送了!说是自己亲手做的,我们夫人不是在老爷、奶奶膝下养大的,一直与娘家人不算亲近,这回二小姐肯费心送礼,我们夫人还欢喜了好几天,不仅日日佩着,甚至还藏在外衫下贴身放着...”
“谁曾想!谁曾想!二小姐这样大的心胸!竟在香囊里头放麝香毒害我们夫人!”
“夫人!我们可怜的夫人!小时候身子骨弱,被送到外头养!好容易习得一身的画艺,嫁进了京,又得了贵人们的爱重,眼看着前程一片大好!竟遭了这样的算计!呜呜呜——呜呜呜——”
黄栀哭得发了狠,忘了情,对事业飞蛾扑火般的激情,叫她一手遮天的管事也干得,临时救场说一段词就下台的戏角也干得。
水光缩在林院正身后,向她投去敬仰的目光。
“这香囊是你们夫人的亲妹妹送的?”方太后温声再问:“你们接到后,又打开没有?”
黄栀当即指天发誓:“奴婢说的话都千真万确!若有半个假字,奴婢出门便被雷劈死!”
“为何呢?”方太后颇为不解:“姑娘在闺阁时有些小打小闹也寻常,亲姐妹何至于这般狠毒?”
黄栀挺直的脊背慢慢松了回去,低垂头,眸光惊悸不定,四处乱颤。
“说!”方太后难得提了声量:“哀家既管了,便自会管到底!”
“二...二小姐...存着想取我们夫人而代之的念头...”黄栀声音很低很轻:“自老爷奶奶入京,二小姐...二小姐行为举止便极为不寻常...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每次来正院都挑着大人在的时候过来,过来时妆扮得又细致又入时,一双柳叶眉又长又细,直勾勾地拴在大人身上。”
乔贵太妃挑了挑眉:噢,那是有这个动机,柳家如今倒了台,柳家的闺女想要嫁好不容易,若是求到靖安大长公主处,多半都是想办法挑个有前途没助力的进士举子——那些个人,哪能有薛枭美味呀?
位高权重、年轻有为、手段了得,最要紧的是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