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声音,傅少平一笑置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数月后的一个雨夜,窗外雨声淅沥,书房内灯火朦胧。傅少平摒弃了所有画谱和前人范本,铺开一张生宣。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望山村疫病时,那个在雨中艰难前行的、佝偻着身子却目光坚定的老妇身影;是离开时,父母站在晨光中那不舍却支持的眼神;是这一世,沈家园林里,雨后新笋破土而出的那股顽强生命力……
心潮涌动,难以自已。
他提起一支饱蘸浓墨的斗笔,不再追求笔法的完美,不再拘泥于物象的形似,任由胸中激荡的情绪与两世积累的感悟,通过臂腕,倾泻于笔端!
笔走龙蛇,墨泼如雨!
这一次,画面上出现的,不再是混沌的墨团,而是风雨中坚韧的竹石,是泥泞中前行的足迹,是黑暗中透出的一线天光……笔墨纵横恣肆,气势磅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感与生命不屈的呐喊!
当最后一笔落下,傅少平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神畅快,仿佛某种桎梏被打破了一般。
他看着眼前这幅与他平日风格截然不同、充满了“野性”与“真情”的画作,知道自己在丹青叩道的路上,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这幅画,他依然没有示人。但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只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惊艳世人。
墨海无涯,他已扬帆起航。
那幅雨夜所作、饱含激情的画作,被傅少平沈墨视为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但他依旧将其谨慎收藏。他明白,这种完全抒发个人心性、打破程式的作品,在当下的沈家环境中,还太过惊世骇俗。他需要更多的积累和更合适的契机。
祖父沈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教诲,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向父亲沈文渊提出,想更多地游历江南名胜,观摩各地名家真迹,以开阔眼界,滋养画境。沈文渊见儿子如此上进,且所言合情合理,自是欣然应允,并为他安排了可靠的老仆和车马。
于是,傅少平开始了在江南一带的游历。他访名山,涉大川,观钱塘潮涌,看太湖烟波。他不仅用眼看,更用心去感受。站在巍峨高山前,他体会其厚重与巍然;面对浩渺烟波,他感悟其空灵与变幻。
他亦频繁出入于各地的知名书院、藏书楼以及一些对外开放的私家收藏馆,观摩前人真迹。面对那些流传千古的名画,他不再仅仅是学习其技法,更多的是去体会画作背后,那位创作者当时的心境、所处的时代以及蕴含在笔墨间的精神气韵。
在这个过程中,他强大的道心和灵觉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往往能透过纸背,感受到那些名家落笔时的情绪起伏,甚至能捕捉到一丝他们对于“道”的模糊理解。这种超越常人的感悟力,让他的艺术修养以惊人的速度提升。
游历归来,傅少平的气质愈发沉静内敛,眼神深邃,仿佛蕴藏了万千山水。他依旧每日完成沈家规定的功课,所临摹的古画愈发形神兼备,甚至能捕捉到一些连沈文渊都未曾注意到的精妙细节,令其叹为观止。
但在私下里,他的“墨戏”开始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他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情绪宣泄,而是尝试将游历中所感所悟的“天地之气”、“自然之理”融入笔墨。
这一日,他铺纸于案,凝神静气良久,却迟迟未曾下笔。他在回忆登临某座险峰时的感受——那种立于绝巅、俯瞰云海、与天相接的孤高与壮阔。
他摒弃了所有关于如何画山、画云的既定技法,甚至闭上了眼睛。心神完全沉浸在那份回忆与感悟之中,体内的灵觉微微波动,与冥冥中的某种韵律产生共鸣。
忽然,他动了。
笔蘸浓墨,以腕力驱动,如斧劈刀削,在纸上留下几道雄浑有力、棱角分明的墨迹,构成了山峦的骨架。继而以淡墨泼洒、渲染,营造出云海翻腾、雾气氤氲之感。整个过程迅疾而果断,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不是他在作画,而是天地借他之手,将那份壮阔景象烙印在纸上。
画成,只见画面上山势险峻奇崛,云气流动不息,一股磅礴浩荡、直冲云霄的意境扑面而来。画中并无具体细致的景物,但观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登临绝顶的孤高与天地之浩大。
这幅画,已初具“写意”之神髓,意在笔先,趣在法外。
傅少平看着这幅画,心中澄明。他知道,自己终于触摸到了丹青之道的另一重境界——不再拘泥于物象的肖似,而是通过笔墨来表达内心的感悟与对天地自然的理解。这与他追求超脱、探索大道的本心,不谋而合。
他将这幅画与之前那幅雨夜之作并排放在一起,风格迥异,一者激昂澎湃,一者雄浑壮阔,但都充满了强烈的个人印记和蓬勃的生命力。
“或许,是时候让‘沈墨’这个名字,以另一种方式被人知晓了。”傅少平心中暗道。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在私下探索,他需要一些外界的反馈,也需要为将来可能出现的“变化”铺路。
他并未直接将这两幅惊世骇俗的作品公之于众,而是选择了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在接下来的一次家族内部小聚中,当堂兄弟们再次展示各自精心临摹的古画时,傅少平拿出了一幅他游历归来后创作的《烟雨江南图。
这幅画依旧保留了沈家山水画的许多传统元素,构图清丽,笔墨秀润,但在烟雨朦胧的处理上,他融入了一些自己观察自然的心得,水汽的渲染更加自然通透,画面整体多了一分空灵生动的气韵,既符合传统审美,又隐隐透出新意。
果然,这幅画得到了祖父沈周的高度赞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