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竇婴:一生如履薄冰,老夫能走到对岸吗?
很快,竇婴便在奴僕亲眷的簇拥之下,来到了眾属官的面前。
和两年前比,竇婴这年近七旬的丞相老態毕现:皱纹更深了,白髮亦稀疏一已难掩那长满老人斑的头皮。
不过,他的精神倒还矍鑠,眼神亦十分锐利,只是眼底深处时不时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怨气。
“我等敬问丞相安。”眾属官吏员齐齐地问安,他们的声音在寂静的丞相府中迴荡,很单薄。
竇婴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他看著这一小撮寒酸的“散兵”,眼中的怨气不知不觉浓烈了起来。
如今,丞相府只有不到三十个属官了。
相比最盛的时候,足足减少了七八成,许多阁室也都锁上了,为由蛇鼠横行。
权力枢纽已经从丞相府转到了尚书台,此处自然会门庭冷落,流露衰败之气。
如果竇婴年轻二十岁,他定然会想想办法扭转朝堂大势,再和皇帝斗上一斗,抢回些相权,重整百官之首的威严。
但是,他马上七十了,哪里还有太多的日子与皇帝斗呢?说不定哪天入眠后,便再难醒来。
所以,竇婴已然任命。每日老老实实地到尚书台去议政,辅助皇帝处置国事,行丞相之责。
行走尚书台,皇帝仍对他敬重有加,群臣亦对他俯首帖耳————看起来与过往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实际上,权力运转的模式早已经发生了根本扭转。
他虽然与主父偃、韩安国一同担任“领尚书事”,在国事大政上仍然有著非常强的话语权,可终究能不像过往在丞相府那般一言九鼎了。
101看书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0?????????????.??????超方便 全手打无错站
而且,皇帝每日都会去尚书台,出入其中的中朝官又是他的亲信,竇婴纵使是领尚书事,亦要小心谨慎,根本没有机会与之分庭抗礼。
在“尚书议政”的环节,竇婴尚且还能发表意见,可到了具体施政时,他就完全不可干涉了。
由尚书台擬定的命令文书会直接下发给列卿九卿,由后者施行推广,竇婴並无插手的机会。
有时,皇帝甚至还会绕开九卿,直接给郡国州县或领兵主將下命令,九卿便一同被绕开了。
毫不夸大地说,有了这尚书台,当今皇帝的权力远远超过歷代先君,简直与始皇帝无二了。
任何不服从皇帝意志,又或者施政有紕漏的官员,都会立刻被剥夺中朝官的加官身份,便再无入宫议政的机会。
那时,哪怕还有外朝官的官职,也会成为个摆设,倒不如自己辞官。
如今,竇婴只能小心谨慎地处置朝政,用极隱秘的方式,战战兢兢地为竇氏及附庸其周围的党羽谋一些“私利”,再暗中布置一些棋子。
毕竟,他的几个儿子现在只是千石官,而且一时都难以升任两千石,根本无力將竇氏的门楣支撑起来,所以,他要多做准备。
竇婴希望自己百年后,这些提前布下去的“棋子”能成为竇氏的助力,让已经有了没落之相的竇氏一门再重焕生机。
好在,竇氏还有魏其侯的爵位—比寻常的官吏之家要多不少的底蕴。
“咳咳,籍司直呢?”竇婴咳了几声问道。
“籍司直昨晚不值夜,家中又有一些急事,所以直接进宫参加朝议了。”丞相府左司马梁不忧说道。
“嗯,正堂西北角有些漏雨,命人修好。”竇婴回头朝正堂方向看了看。
“诺!”一个门下吏在人群中应道。
“时辰不早了,各自忙去吧。”竇婴摆了摆手,沉声说道,面有不悦色。
“诺!”眾属官齐齐地行礼,多数属官吏员都各自散去,只有一同进宫的右司马和左司马仍在原地。
“我等进宫吧。”竇婴说完,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正门前,隆重的丞相仪仗早已经整齐地停在了门前。
竇婴看著这仪仗,心生感慨,自己在宦海邀游了几十年,也不知还能再用几次这百官之首的仪仗。
纵观过往几十年,波澜壮阔、惊涛骇浪,也算有惊无险。最后这几年,但愿能平平安安地度过吧?
没来由的,竇婴回头看了一眼门上那块写著“丞相府”三个篆字的匾额,觉得格外陌生。
这么多年,他似乎从未仔细地看过此物。
不知为何,这块在门上悬了近百年的匾额在竇婴的眼中飞快变大,如一块巨石,狠狠砸入他眼中。
竇婴胸腔里的心猛地跳起来,呼吸急促,头昏脑涨,险些摔倒过去。
“丞相!”身边的左司马梁不忧疾呼了一声,连忙伸手將竇婴扶稳了。
“无碍的,刚刚转头急了些,血脉不畅,有些发昏。”竇婴淡淡说道,坚决地將对方的手推开了。
“丞相,今日要不要歇一歇,向县官告个病?”梁不忧忧心忡忡地问。
“不必,只是区区小恙而已,不碍事。”竇婴似乎是在赌气,仍然孤傲地昂著头,看著那块匾额。
“丞相,这头晕之症万万不可小覷啊。”梁不忧又关切地向竇婴进言。
“头晕,又不是头破,有什么可怕的?”竇婴不屑道,这头晕之疾已困扰他数年,確实愈演愈烈。
“据说军臣单于便有这头疾,两军交战时忽然復发,才让那樊千秋打得大败啊。”梁不忧再说道。
“正是,千里之堤毁於蚁穴,丞相再怎么心繫国事,亦不可强撑啊!”右司马张廷拱手亦补充道。
这两个人跟在竇婴身边多年,哪怕竇婴失势的时候,他们亦未离开过,此刻的关护倒情真意切。
不过,虽然是情真意切,但也並非无私,若竇婴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仕途恐怕也会有波折。
“张司马说得有理啊,不如与县官说一说,派宫中的医官来看一看,兴许能————”梁不忧三劝道。
“禁声!”竇婴听到此处,脸色忽一变,寒声猛斥道,两个“护主”的属官脸色亦一变,连忙闭嘴。
“尔等胡说什么!此事若是让县官知晓,他定会以此为由,让老夫辞官,那时候倒可以歇个够!”竇婴冷笑道。
“————”两个属官的脸色立刻由白转青,更將自己的嘴紧紧地抿上——他们都发觉自己一时失言了。
“此事不许再提起。”竇婴见二人惶恐,便也没有再责备,神色稍和缓,而后抬起手指了指那牌匾。
“字上的朱漆褪色了,吩咐府中的工匠,让他们重新漆过。”竇婴说道。
“诺。”二人忙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