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者姑且不论,远者因为“恃功而骄”,断绝了“君臣恩义”的人不知几何,令人嘆惋。
二是磨链此子,让他在边塞好好读一读兵书,琢磨琢磨治军用兵之道。
当年大战之后,刘彻便从头到尾將云中之战以及河南之战梳理了一遍,他惊嘆於樊千秋的胆大,却也认为太凶险。
两场大战虽取得了不世之功,可终究是以小博大,充满了偶然和冒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全军覆灭。
可以取胜一时,却难以取胜一世,想要百战不殆,要从“治军”开始,一步一步地钻研。
军纪执行、军吏臧否、军阵布置、军粮补给、军营布置————千头万绪,哪一项不用钻研?
每次,卫青等人率兵驰骋大漠时,樊千秋总被安排在边塞之內逡巡侧应,只有苦劳,没有功劳。
並不是刘彻要打压樊千秋,而是想好好地锻造这把锋利的刀,让它能用得长久些,莫轻易折断。
至於今次在灞桥上大费周章,又是从蜀地调来不熟礼制的官员充任太祝令,又是借祭高庙为由调走其他属官,又是让尚书台下詔,又是在乐官舞官当中安插亲信————都是为试探他的“诚心”。
刘彻要试探此子,看看这市籍公士出身的小吏在平步青云后,还有没有將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
这几年,刘彻虽未召见他,却时不时给他去信,让此子在研读兵法之余,莫要忘了读书、学礼。
倘若樊千秋看穿了灞桥上的“迷魂阵”,那他平日便遵从了刘彻的教导,好好地读书、学礼了。
若他熟视无睹,没有看出此局,那便是对自己的话虚与委蛇,甚至阴奉阳违了,这绝不可饶恕!
刘彻会以此为藉口,让朝中的言官联名弹劾他,而后自己再在未央殿力排眾议,对他恩威並施。
有了这个布局:要么,樊千秋是一个成色十足的忠臣;要么,刘彻可以展现自己的仁德和宽宏。
总之,他这皇帝是绝不会输的。
刚才,听到是樊千秋跪在北闕,刘彻先是惊喜,看来此子並未对自己阳奉阴违,確实洞察此局。
可是现在,他眼前又蒙了迷雾,他实在搞不懂,樊千秋为何要在灼灼烈日之下,跑到北闕跪请?
刘彻看著殿外刺眼明亮的天空,陷入思索之中,殿外的內官感觉到皇帝的怒意,不敢擅自说话。
“父皇,是阵斩军臣单于的樊將军吗?”刘据昂著脸,扯了扯刘彻袍服的下摆,一脸天真地问。
“嗯,是樊將军。”刘彻淡淡地看了一眼刘据,有些心不在焉地摸了摸他的头,思绪仍在殿外。
“父皇,孩儿能见到樊將军吗?”刘据眼巴巴地看著刘彻,又摇了摇袍服下摆,眼中儘是渴望。
樊千秋的事跡早就在长安传开了,孩童平日骑竹马学汉卒,都要抢著当樊將军,刘据也不例外。
“嗯,你是朕的儿子,大汉皇子,想见谁,就能见谁。”刘彻终於笑道,刘据一喜,雀跃起来。
“据儿,你把这十个字临写十遍,朕就將樊千秋叫来。”刘彻指了指自己最开始教的那句话道。
“诺!”刘据忙起身,一板一眼地对著刘彻行了一个礼,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专属的小案前。
“荆,给据儿备笔墨。”刘彻挥手说完,便走到了殿门,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门口的这个內官。
“只有樊千秋一人吗?”刘据冷声问道。
“跪请的只有樊將军,但他把派去迎他的太常寺属官以及乐官舞官都绑到了北闕。”內官忙道。
“什么?全都绑了?!”刘彻难以置信。
“正是!就在北闕下,起码有上百人,”內官不敢抬头,只是又道,“御史大夫已知晓此事了,是他派人送来口信的。
“荒唐!”刘据勃然大怒,高声斥道,“樊千秋为何要將这些人绑起来?这竖子要做什么!?”
“贱、贱吏不知,御史大夫派来的人亦不晓得此事原委,但派人去问了。”这內官俯身更低了。
“你立刻去御史大夫府,让韩安国亲自问清此事的原委,再火速来见朕。”刘彻猛地拂袖说道。
“诺、诺!”內官应答,连忙站了起来,准备去传口諭,但是他还未抬脚,却又被刘彻叫住了。
“罢了,摆驾北闕,朕要亲自去看看。”刘彻冷静说道,他倒想亲口问问,这樊千秋要做什么。
“陛下,时近正午,暑气炎热,恐怕————”荆忙走过来,向皇帝低声进諫。
“暑气?朕又不是那孱弱的世家子弟,更有天命作庇护,何惧区区乌金?”刘彻冷笑著拒绝了,轻蔑地看向天上的日头。
“贱臣愚钝不明,请陛下恕罪。”荆连忙行礼再请罪道,他在皇帝身边侍奉十几年,时时刻刻都很谨慎,不敢鬆懈片刻。
“你在此处陪据儿,不必去了。”刘彻扔下这句话之后,立刻抬脚走进了烈日之下。
一刻不离候在殿外廊下的內官、郎卫和仪仗见皇帝出去,“呼啦”一声全跟了上来,簇拥著刘彻,有些混乱地赶往北闕。
从清凉殿到北闕並不远,约有三四里,刘彻嫌乘舆太慢,不愿乘坐,而是大步前行,所以走了两刻多钟,便到了北门前。
此刻,已是午初时分了,烈日高悬在空中,宣泄著热量。
丹墀上並没有种树,日光直截了当地照在光滑的金砖上,让此间的温度格外地灼人。
虽有內官撑著一把巨大的华盖为刘彻遮阴,还有人扇风,但是他一路急急忙忙赶来,此刻也热得满头是汗、衣衫湿透了。
而跟隨他的眾扈从,更是已经大汗淋漓了,他们只能直接站在烈日下,挤成了一团,只为了不挡住皇帝的凉风。
刘彻站在华盖之下,目光投向远处的北闕:在两座高大的建筑物之间,跪著一个人。
虽然距离二百多步,刘彻仍然认出这个人,正是樊千秋。
此子全身穿著鎧甲,就这样跪在烈日之下,竟有些苍凉。
刘彻蹙著眉看了看,又將视线转向了西边,那里专门用来给进宫的百官公卿停车马。
此刻,那里站著数百人,有甲冑齐整的兵卒,也有被绑起来的太常属官和舞官乐官。
好啊,这樊千秋真的把灞桥上的官员都绑了!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