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樊千秋:养燧卒的“黑钱”光了,回长安討薪!
元朔三年七月二十一,正值仲夏,烈日当空。
空气中没有任何凉意,凝滯不动,蝉鸣低沉,虫儿似乎都被一阵阵热浪炙烤得失了神。
先后经过了几轮扩建的总督府城,亦从早到晚都笼罩在热浪之中,难得片刻清凉舒爽。
三年前,樊千秋出任游击將军时,其实並无“开府建牙”的权力,只因为他兼任边塞总督一职,所以才有权力徵辟属官。
如今,他是重號將军一一卫將军,名正言顺地拥有开府建牙之权,加上“统辖”著边塞二十万燧卒,他的职责便更重了。
所以,出入卫將军府的属官很多,大大小小全加起来,有二百余人。
莫说在边塞,哪怕放眼整个大汉,坐拥二百属官的府衙都屈指可数。
哪怕盛时的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府,常设的属官员额也还不到二百人。
眼下,除了樊千秋的卫將军府外,只有大將军府的属官接近三百人。
不过,这倒没有引起太多爭议,毕竟管著十几万燧卒的衣食住行,更要同时禁绝几千里汉塞的货殖之事,琐事千头万绪。
每日从破晓直到薄暮,总督府暨卫將军府总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午正时分,本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但是却从南边飘来了一片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日头,让城中稍稍凉快了些。
用过午膳的军吏属官有些发困,却强撑著,並无一人敢昏昏欲睡。
已经二十五岁的樊千秋穿著件轻薄的帛袍,正端坐在將军府正堂,飞快地批示著堆在案上的文书。
桑弘羊则带著几个书佐坐在堂中的侧榻上,將樊千秋初步的批示一一转写为文书命令,转发各曹。
现在,他可不只是总督丞,还是將军府长史:担著公文书信往来、属官考课监督、宾客迎来送往、决策商议制定等职责。
不管樊千秋在不在,桑弘羊都可以直接决策將军府一应“內务”:等於樊千秋的“办公室主任”。
“下月的粮草为何少了十万斛?钱也少了一千万?”樊千秋皱了皱眉,將手中的那块木牘放下了。
“丞相前几日派人送来了书信,申明关中一带入夏之后雨水甚少,河道多有断流,滎阳的粮运不到长安各仓,只能————”
“只能苦一苦燧卒?”樊千秋冷笑了一声,如今政事虽然多由尚书台定夺,但却不代表没有疏忽。
“郑公书信里说了,请我等多担待,长安都开始缺粮了,就连县官和皇后每餐都减省了两道菜。”桑弘羊神色凝重地说。
“他倒会溜须拍马,把县官和皇后拿出来当挡箭牌?”樊千秋再冷笑,坐在他左侧的书佐们一愣,连忙把头埋得更低了。
“尔等先下去,到井边打水擦把脸,两刻钟之后再回来继续做事,”桑弘羊又对书佐们平静道,“莫外传將军的气话。”
“诺。”眾书佐连忙起身答道,而后又向樊千秋行礼,这才离开了,他们是这几年徵召入府的本郡人,倒是都能信得过。
“————”樊千秋待几人离开后,神色才稍稍和缓,这才看向桑弘羊说道,“子牙,你是怕我言多有失,得罪了丞相吗?”
“將军虽得县官信赖,却远在边塞,不宜开罪太多人。”桑弘羊说得很委婉。
“本將自然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可竇婴已不是第一次拖延粮草了,不是没办法,是將燧卒视为螻蚁。”樊千秋摇头阴沉著脸。
“將燧卒视为螻蚁者,不止竇婴啊。”桑弘羊声音低道。
“————”樊千秋知其所指,未再多言,只是沉默了下来。
“如今有二十万燧卒燧长,每月需七十万斛粟和六千万钱才能勉强让他们吃饱啊,我接过这重担后,何时给足过?”樊千秋道。
“恐怕还是因为那件事吧?”桑弘羊顿了顿,直接说道,“有人还惦记著那恤赋,他们认为將军把这两亿多钱的恤赋吞下了。”
“何止是这两亿钱呢?他们比你我更精明啊,定以为本將在边塞以权谋私,在《货殖禁令之下还能搜刮到钱財。”樊千秋道。
“————”桑弘羊又沉默了,如今,边塞各郡严格推行《货殖禁令,汉匈货殖已完全被切断,以关税为基础的恤赋也没了源头。
“帐上还剩下多少钱?”樊千秋问的自然是恤赋这本帐,朝廷哪怕能如数给足钱粮,亦不够数,必须要用“恤赋”来补足短缺“这几年匈奴未入边,所费少了些,但每年要补六千万,如今还剩下八千万钱。”桑弘羊道,这本“黑帐”一直都由他来管著。
朝廷给燧卒的钱不够,樊千秋这几年屡次上书请求追加,都被回绝了:也不知是刘彻回绝的,还是尚书台的“大人物”回绝的。
毕竟,竇婴他们虽然不復前时权势,却仍然是中朝官员,可以直接参与到政事中,想要给樊千秋使一点绊子,倒是轻而易举的。
“如此说来,明年恤赋便要用尽了,儿郎们该怎么办?”樊千秋看著桑弘羊问道,他此刻神色平静,不像先前那般怒火中烧了。
“节流不可,唯有开源,或是裁军。”桑弘羊脱口而出。
“匈奴未灭,只是远遁,这二十万燧卒还不到裁撤时。”樊千秋说道,燧卒是郡国兵的补充,刘彻不会轻易地让他们卸甲归田。
“那便————只有开源了,可边塞贫瘠,屯田亦劳苦,只能————经商?”桑弘羊说到最后四字,不禁看向门外,似乎怕隔墙有耳。
“汉军不可经商,屯田又会增添负担,还是得收税啊。”樊千秋轻拍了一下案面,说出了心中想了许久的事,神色轻鬆了许多。
“收税?从何处收税?”桑弘羊不解,总不能直接徵收各边郡的赋税,染指地方,既不符合朝廷成制,更会遭到县官的猜忌啊。
“推行《货殖禁令已有四年之久了,匈奴人虽然疲弊,却並未因缺铁缺盐崩亡,你可知这是为何?”樊千秋循循善诱地问道。
“这————下官尚不知,是不是漠北也开始出產盐铁了。”桑弘羊答道,今年之后,他確实亦有此疑。
莫说现在无人再敢私贩盐铁给匈奴人,就算有人敢贩卖,匈奴人如今远离了汉塞,也无人敢来收买。
“漠北不可能有盐铁產出,匈奴人是从別处买了盐铁。”樊千秋说道。
“別处?”桑弘羊更不解。
“西域。”樊千秋解密道。
“西域?”桑弘羊惊问道,他虽然出生於货殖世家,对西域却不了解。又或者说,西域对大部分汉人来说,仍然是一个谜团。
“过河西走廊,一路向西,便可以抵达西域了,那里地广人稀,和匈奴辖地接壤,他们可卖盐铁给匈奴人。”樊千秋解释道。
“是了!十三年前,下官曾经派张騫前往西域,让其联络大月氏攻击匈奴!”桑弘羊忽然惊呼,想起了一桩十几年前的往事。
“————”樊千秋心中一亮,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自然对张騫这名字很熟悉,可对於其他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几近隱没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