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走廊的那一瞬间,马雷基斯的脸色变得阴沉,写满了凝重。他静立不动,仿佛整个人化作了一尊冷峻的雕像,目光在光影中凝结,似乎在权衡什么,又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一会,他才缓缓动起来,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陛下,人带来了。”当他再次出现在庭院时,柯海因迎了上来,低声禀报。
马雷基斯只是点了点头,神情未变,随后将视线投向庭院。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生面孔正拘谨地低着头,双肩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整个人如同缩在阴影中的小兽,寻找着不存在的安全感。他看了一眼,便抬起手,微微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陛下……”生面孔小心翼翼地靠近,脚步沉重得仿佛跨在刀锋之上,走到近前时,直接跪了下来,将额头贴在了冰冷的地砖上,额头与石面相撞发出闷响。
“之前你也这样?”马雷基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搀扶,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声音里透着一丝冷淡与揶揄。
“我……我……”生面孔结巴着,声音细若蚊吟,满是惶恐。
“行了,站起来,从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马雷基斯脸上的表情由兴味转为无趣,他突然想到他那死去的母亲曾经说过的话,此情此景下,那段话像诅咒一样扎在他的心里。
在乎?他在乎?不在乎?他也不在乎?
可生面孔依旧一动不动,身体反而抖得更厉害了。他的眼皮颤抖着,冷汗从鬓角滑落,汇聚在下巴,滴落在地。
没办法,站在他面前的可是马雷基斯。
那位从阿苏焉圣火中走出的巫王,流传的传说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洛瑟恩的民众即便通过宣传、演出再怎么消解恐惧,也架不住当这个名字化为眼前鲜活的身影时的压迫。
直面马雷基斯,不仅是畏惧,更像是面对一股无法抵抗的宿命。
直到柯海因走了上前,站在他身旁,眉头微蹙,一边低声喝道:“你聋了?”一边伸手将他硬生生拽了起来。
整个过程里,马雷基斯始终没有去看生面孔,而是饶有意味地注视着柯海因的一举一动。他在柯海因身上看到了寇兰的影子,那份稳重,那份不动声色的敏锐。
但与寇兰相比,柯海因的心思要更加细腻,也更加谨慎。
至少,没有整出些莫名其妙的烂活,比如只负责告诉他确认了,却不把人真正带过来,最后还要他亲自跑一趟,或者他再让柯海因把人领过来。
显然,以柯海因的眼力和心思,单当白狮禁卫的队长多少有些屈才了。
但马雷基斯并没有打算马上做些什么,比如立刻扶持副队长巴利尔上位,或者重新调整白狮禁卫的职务。这类事,即便要做,也只能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说。
“我不吃人。”他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即使吃人,我也不会吃你,除非……你搞砸了?”话音落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
原本被柯海因拽起来的生面孔,听到这句话后,双腿再次一软,差点跪回地上。幸好柯海因没有放开手,手腕一转,像拎小鸡崽子般将他稳稳托住。
“你是洛瑟恩最好的裁缝?”马雷基斯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裁缝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上的冷汗几乎糊住了眼睛。他没有因为马雷基斯的询问而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反而苦笑了一下。
倘若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不是最好的,这样或许就不必面对这位传说中的存在,更不用承受此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的感觉。
“我需要你做一面家族旗帜,材料……”说到材料时,马雷基斯的声音微微一顿。他本来想说用最好的材料,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却在即将化为言语的瞬间被压下去。他的眼神随之一变,语气也随之转折,“你会古老的工艺吗?”
“陛下……您是指?”裁缝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声音小心翼翼,像是脚尖踩在薄冰上,一旦用力便会碎裂。但即便如此,话语间的颤抖还是暴露无遗。
“大入侵时。”
这个词犹如投石入湖,在裁缝心里激起了巨浪。他愣住了,双眼猛地睁大,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如果可以,如果此刻的场合允许,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马雷基斯,他都想忍不住喊出来:这也太古老了吧?
“怎么?”马雷基斯眯起眼,目光冷冽。
“可以……”裁缝艰难开口,点了点头。
虽然古老到几乎被遗忘,变成了家族传承中口耳相授的技艺,变成了在典籍中存活和有传承的家族中才能窥见。
但他确实会,因为他有传承。
对他而言,大入侵时的工艺其实比当代简化得多,不像五千年来的织造与染布,层层累积下来的繁琐工艺让人眼花缭乱。
反倒是那个年代,质朴、直接,几近原始,却蕴含着最纯粹的力量。
“做旧呢?”马雷基斯紧接着问。
裁缝再次愣住了,他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他没听明白。
“我要看到的是,从大入侵时流传到现在的样子,而不是一个蹩脚的当代织物。”马雷基斯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我不要一个能让人一眼就笑出声的仿品,我需要的是岁月的痕迹,是血与火洗礼之后仍然存在的真实感。魔法不需要你负责,你只负责做旧,能做到吗?”
“能!”裁缝用力点头,声音比刚才坚定了许多。
他是真的会,这门做旧的工艺,同样源自家族的传承,只是少有人真正懂得,但他懂,并且做过。
“很好!”马雷基斯满意地点了点头,神色略显舒展。他缓缓伸出手,掌心覆在裁缝的额头上,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对方的灵魂都被窥探了一瞬。待手掌收回,他继续说道,“按这个样子去做,不要漏掉任何一处细节,如果你需要材料,你可以直接找柯海因,报酬……不是问题!”
裁缝眼神闪烁,连连点头,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不敢让任何一丝犹豫表露出来。
见他理解后,马雷基斯只是挥了挥手,像是驱散空气中的一丝尘埃,示意谈话结束。
到了这里,他其实没什么事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达克乌斯的设计下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没有需要他亲自过目的文件,没有等待他签署的命令。事实上,该签的早在他还身披午夜护甲时就已经签完了。
当他再次迈出庭院,还没等双脚真正踏上街道,他又被堵在了门口。
依旧不是有人找他麻烦,不是愤怒的抗议群众,更不是潜伏在暗影中的刺客,而是……单纯的堵车。
是的,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