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
书房内华灯初上,烛光将屋内映照得纤毫毕现,雨雪落在窗户玻璃上反映着晶晶点点。
冬春之交,雨雪霏霏。
吃过饭的李积穿着一身常服坐在椅子上喝茶,将儿子们都赶走,只留下浑身不自在的李敬业陪坐一旁,初闻祖父转述的陛下旨意,惊诧与狂喜之后便板起脸来,努力做出一副“处变不惊”“渊渟岳峙”的模样,至于心里之鼓舞、窃喜,却不敢流露半分。
“百骑司”统领?
君王近臣、皇帝爪牙,那正是我用武之地啊……
李积放下茶杯,看着一脸肃然的长孙,淡然问道:“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李敬业知道祖父对于自己期望颇高,但对自己一直以来的表现却又不太满意,甚至禁止去往边疆军中任职,这次该不会不准自己出任“百骑司”统领吧?
心念电转,他正色道:“吾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护卫皇权、保家卫国为己任,皇命所在、万死不辞!”
既然陛下已经属意我来担任“百骑司”统领,祖父你总不会抗旨不遵吧?
忤逆陛下旨意,你可就不是忠臣了啊!
李积一辈子以智谋着称,焉能看不出自家孙子的小心思?
摇摇头,道:“说说看,倘若当你接任‘百骑司’,要如何做?”
“嗯?”
预想之中的训斥、贬低并未出现,更未有丝毫抵触自己成为“百骑司”统领之意,祖父这是准许自己出任了?
李敬业大喜,忙道:“孙儿才疏学浅、少不经事,还请祖父教诲!”
你总说我这不行、那毛病,这回我不做主张,你让我咋干我就咋干总行了吧?
李积沉着脸,喝斥道:“你也成年了,若是连自己的路该怎么走都没有主见,还能有什么出息?”
李敬业:“……”
这不是两头堵吗?
心里虽然不爽却也不敢对祖父有半分怨言,态度诚恳:“还请祖父教我!”
李积这才缓缓说道:“以你之见,陛下此番何以罢黜李君羡、启用于你?”
李敬业知道这是祖父给自己的考题,倘若答不上来或者答错,怕是回头就得入宫向陛下坚决拒绝。
头脑飞快转动,好半晌才谨慎说道:“李君羡虽然在陛下登基过程之中居功甚伟,这些年来也深得陛下信任,但其人与房俊等一干‘仁和功臣’过往甚密,这很犯忌讳。”
“百骑司”是何等存在?
那是君王羽翼、帝皇爪牙,是陛下用来维系皇权统治的根基,倘若“百骑司”的统领与各方利益互有联络,还如何保持绝对的忠诚?
忠诚不绝对,那便是绝对不忠诚。
将其罢黜实乃应有之义。
“就这些?”
李积明显有些失望:“李君羡固然并不纯粹,可你难道就纯粹了?”
李敬业挺了挺胸膛,一脸肃穆:“我当然纯粹!我李家入唐以来深受三代君王之信任、器重,父亲更一度以武勋之身份执掌朝堂、总摄百揆,李家上上下下皆可为大唐抛头颅、洒热血,纵使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他对大唐充满了热爱,愿意为君王付出一切,总结起来唯有两个字——忠诚!
李积头疼,叱道:“好好说话,那么大声作甚?被你吵得脑仁疼!”
心里忍不住叹气。
忠君爱国自是好的,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庸庸碌碌、随波逐流?
但自己这个长孙对于李唐皇室却充满了狂热,任何事情都不能过度,过度则心智不清、眼界不明,分不清家与国、国与君,稍有鼓动便极易误入歧途。
为了心中那份狂热甚至不惜令整个家族陪着他粉身碎骨……
看着李敬业一脸激昂、热血澎湃的模样,李积不得不把话挑明:“陛下易储之念甚为执着,但李君羡是坚定的‘太子党’,不可能完全符合陛下的心意,所以陛下意欲易储就必须撬动东宫坚固的根基……倘若陛下让你配合他易储,你当如何?”
李敬业眨巴眨巴眼睛:“我……祖父让我如何,我就如何!”
不管怎么说,先让祖父答应自己接任“百骑司”统领才好,其余暂且放在一旁。
乖孩子才有糖霜吃,熊孩子不仅吃不到还要挨打……
李积神情莫名、不见息怒,盯着大孙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淡然说道:“要忠君报国,更要心存敬畏,要能够分辨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该做的事,排除万难、赴汤蹈火也要去做;不该做的事,就算前边金山银山、看上去前程锦绣,也要悬崖勒马、坚决不做。”
说完这番话,又自顾叹息着摇头,觉得这是给大孙子出难题。
如何区别“人才”与“人杰”?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即可称为“人才”。
该做的便去做,意志坚定、矢志不渝,不该做的坚守本心、心智稳定,才能称为“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