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们抱著孩子,老人们拄著拐杖,年轻人们交头接耳……
所有人都等著见这位据说能让他们“种出金子”的福建教授。
村委会的墙上,一条崭新的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热烈欢迎凌一农教授蒞临指导菌草种植技术”。
而在人群最后面,几个孩子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著想像中的蘑菇,大大的,像一把把小伞,撑起他们对未来的全部希望。
……
清晨的闽寧村村委会前,人头攒动。
三百多名村民早早聚集在这里,妇女们抱著孩子,老人们拄著拐杖,年轻人们交头接耳。
村委会的墙上掛著崭新的横幅:“菌草技术推广现场会”。
陈金山不断看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凌教授人呢?”马得福小声问道。
陈金山擦了擦汗:“昨晚明明说好的”
他转向躁动的人群,硬著头皮走上台,“乡亲们,凌教授临时有点事,我先给大家讲讲这个蘑菇种植.”
台下顿时一片譁然。
“不是说福建来的大教授吗?”
“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种蘑菇?咱们这旱得连草都不长.”
陈金山的声音被淹没在议论声中。
他求助地看向马得福,后者正要上台帮忙解释,突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来了!教授来了!”
凌一农穿著一件沾满泥土的旧夹克,手里捧著一把草,大步走来。
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路,好奇地打量著这位传说中的教授……
他看起来和村里的老农没什么两样,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透露出学者的气质。
“抱歉各位,我去看了你们村东头的那片荒地。”凌一农直接跳上台,举起手中的草,“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能改变你们命运的宝贝——菌草!”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瞬间镇住了全场。
陈金山鬆了口气,悄悄退到一旁。
凌一农从菌草的生长特性讲到固沙原理,越说越兴奋:“这种草的根系能深入地下三米,有效防止水土流失。我们正在研究用它生產饲料和肥料”
陈金山急得直搓手,终於忍不住插话:“凌教授,乡亲们更关心怎么种蘑菇挣钱.”
凌一农皱了皱眉:“没有菌草,哪来的蘑菇?”
他转向村民,“双孢菇需要菌草和粪肥作为培养基,所以首先得”
“建大棚!”陈金山再次打断,“凌教授,直接说建大棚的事吧!”
马得福看出凌一农的不悦,赶紧上前圆场:“乡亲们,凌教授的意思是,种蘑菇是个系统工程。就像咱们种麦子得先有地有水一样,种蘑菇得先有菌草和大棚。”
“大棚要多少钱?”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凌一农看向陈金山,后者硬著头皮回答:“大概.两千块左右。”
“什么?两千?!”会场顿时炸开了锅。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把我家房子卖了也不值两千!”
“种出来卖不出去咋办?”
“就是,谁知道能不能挣钱”
马得福看著乡亲们脸上的疑虑,突然跳上台:“金滩村带头!我家先建两个大棚!”
他转向凌一农,“凌教授,能不能先少建几个示范?让乡亲们看到实效再说?”
凌一农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讚赏。
他刚要说话,陈金山又抢过话筒:“乡亲们,县里会提供部分补贴”
“陈县长。”凌一农突然严肃地说,“技术推广不能靠行政命令。如果村民不相信这项技术,再好的政策也没用。”
会场安静下来。
陈金山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话。
讲座结束后,凌一农婉拒了村里的招待,说要再去考察几块地。
陈金山坚持要送他,两人沉默地走在乡间小路上。
“凌教授,我知道您觉得我太急功近利。”陈金山终於开口,“但这里的百姓真的等不起啊。您知道我们村有多少光棍吗?一百三十七个!就因为穷,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
凌一农正要回应,一个衣衫襤褸的妇人突然从土墙后闪出来,怯生生地伸出手:“领、领导.能给点菜吗?我男人病了好几年,就想吃口青菜.”
陈金山连忙从公文包里掏出几个西红柿……
那是准备给凌一农的午餐。
妇人千恩万谢地捧著走了,背影佝僂得像棵枯树。
凌一农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远处的山樑上,几个放羊的孩子正用树枝挖著什么……
大概是地下的草根。
当晚,凌一农敲开了陈金山宿舍的门,手里拿著一迭图纸:“我重新设计了適合寧夏的简易大棚,成本能降到一千二。另外,我决定留下来三个月,亲自指导第一批种植户。”
陈金山瞪大了眼睛:“真的?那太好了!”
“但我有条件。”凌一农严肃地说,“必须完全按照技术规范来,不能为了政绩搞大跃进。”
陈金山连连点头,像个得到果的孩子。
……
与此同时,福建海悦服装厂的车间里,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
“西北班的,全部停下!”杨主任尖利的声音刺破缝纫机的轰鸣,“聊得很开心是吧?从今天起,你们去仓库整理废料!”
流水线上的寧夏姑娘们面面相覷。
麦苗站起来解释:“杨主任,我们只是在交流针法”
“闭嘴!”杨主任厉声打断,“你们这些西北来的,又笨又懒!不想干就滚回去!”
秋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和上学的弟弟等著她寄钱回去。
其他姑娘也都低著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杨主任。”麦苗突然提高声音,“您不能这样侮辱人!我们可以接受惩罚,但不能接受污衊!”
车间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杨主任自己。
她涨红了脸:“好,很好!那就测速考核!达標的留下,不达標的滚蛋!”
测速台前,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地接受考核。
秋红紧张得手发抖,针脚歪歪扭扭;其他人也大多发挥失常。
轮到麦苗时,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如蝴蝶般在布料上翻飞……
她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但仍比厂里標准慢了十五秒。
“哼,就这水平还敢顶嘴?”杨主任冷笑,“全部去仓库!”
麦苗咬著嘴唇,突然转身跑出车间。
“你干什么去?!”杨主任在后面怒吼。
“找厂长评理!”麦苗头也不回地喊道。
“……”
厂长办公室里,麦苗紧张地绞著手指。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衝动,但一想到秋红她们绝望的眼神,她就没法退缩。
“小姑娘,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见我告状吗?”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语气平和却带著威严。
麦苗鼓起勇气:“厂长,我们西北班的姐妹不是懒,是真的想学好。杨主任一上来就骂人,大家手都抖了”
“那你为什么敢来找我?”厂长突然问。
“因为.”麦苗想起父亲常说的话,脱口而出,“做人要讲道理。我们背井离乡来打工,不是为了受气的。”
厂长沉默片刻,拿起电话:“让杨主任过来。”
十分钟后,杨主任铁青著脸走出办公室,宣布再给西北班一次机会,由麦苗带头练习,一周后重新考核。
当晚,宿舍里的气氛既兴奋又忐忑。
秋红拉著麦苗的手:“麦苗,要是再不过关怎么办?我、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啊.”
麦苗正要安慰她,舍友突然喊:“麦苗,你的信!”
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跡——父亲白老师寄来的。
麦苗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纸上是一如既往的朴实叮嘱:
“苗儿,见字如面。福建潮湿,记得睡前用热水泡脚。与人相处要宽容,但原则问题不能退让。你从小倔强,如今在外更要学会以理服人.”
信纸在麦苗手中微微颤抖。
千里之外的父亲,仿佛看穿了她的处境。
……
与此同时,寧夏扶贫办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水集团愿意提供无息贷款?”陈金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包收购?”
苏寧点点头:“李水说了,她旗下的西北风情』和兰州拉麵』连锁餐厅每年需要大量蘑菇。另外,还可以供应给福建那边的沙县小吃』。”
“太好了!”陈金山激动地拍桌,“这样村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马得福却若有所思:“苏主任,水集团为什么突然这么支持?”
苏寧笑了笑:“因为她懂农民的顾虑。当年她父亲就是用一头驴、一个水窖逼她嫁人的。现在她有了能力,不想再看別人受穷。”
“……”
“另外,水集团会建立冷库储藏仓储和冷运链,蘑菇种植一定会成为另一个热门產业。”
会议结束后,苏寧独自站在窗前。
远处,闽寧村的灯火在夜色中若隱若现。
他想起了李水下午在电话里说的话:“苏寧,当年要不是你娶了我,也许我的人生同样很悲惨。”
如今的苏寧自然是有能力让西海固短时间暴富,但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还是要西海固的老百姓从思想上获得的改变和成长。
扶贫可是一个复杂的工程,並不是所谓的一锤子买卖,只有慢慢激发当地人的能动性才可以。
而在千里之外的福建,麦苗正伏在宿舍的公共桌上,认真地给父亲回信。
窗外是陌生的霓虹,窗玻璃上倒映著她坚定的面容。
信的最后,她写道:“爹,我会像您教的那样,既坚持原则,也学会方法。这里的海很大,但女儿的心永远连著西海固的黄土。”
夜风吹动窗帘,带著海洋特有的咸腥。
麦苗轻轻哼起了家乡的儿,歌声飘出窗外,与机器的轰鸣、海浪的轻响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属於这个时代的奋斗乐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