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同无数镜面破碎般的轻笑声,在时空的乱流中回响、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现实世界中,没有任何生灵能够感知到这超越维度的、来自混沌魔域深处的窥探。
对于此刻正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凡人来说,他们所要面对的,是更加具体,也更加致命的威胁。
震旦北方,南皋城。
自从上次在瀚海沙漠中全歼了那支亡灵先锋军之后,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纳迦什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他那遮天蔽日的亡灵大军,没有再向东,或向南推进分毫。
那座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黑色金字塔,也只是静静地矗立在次元石沙漠的深处,如同一个沉默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墓碑。
他就那么安静地,在那里。
吸食着那片被污染的土地上最后一丝的生命力,吞噬着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原始存在的残骸,积蓄着力量。
这种暴风雨前的死寂,比任何声势浩大的进攻,都更令人感到窒息。
“还是……什么都没有吗?”
妙影站在南皋城最高大的了望塔——北望楼的顶端,对着眼前那个单膝跪地的、浑身覆盖着冰霜的鸦人斥候问道。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是的,殿下。”
鸦人斥候的声音,因为长时间在极寒高空的飞行而变得有些嘶哑,
“我们派出了三批最精锐的斥候,试图深入沙漠,探查那座黑色金字塔的动静,但他们都有去无回。”
“没有任何法术传讯,没有任何灵魂信标的回应。”
“他们就像是被那片沙漠,无声无息地吞噬了一样。”
“我们只敢在沙漠的边缘地带进行监视,但除了能看到那片区域上空,终日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由纯粹死亡能量构成的黑色风暴之外,我们一无所获。”
“我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发动攻击。”
“但所有能够直视那片黑色风暴的斥候,他们的灵魂,都在归来后,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弱迹象。”
“有几个甚至直接疯了,在梦里不断地尖叫着同一个名字。”
“纳迦什。”
妙影挥了挥手,示意那名斥候退下。
她独自一人,站在望北楼的顶端,眺望着遥远的西方。
那片灰白色的、被积雪覆盖的地平线尽头,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紫色。
即便隔着数百里的距离,她也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充满了秩序与虚无的意志,正如同无形的潮水般,从那个方向,缓缓地,向着整个世界蔓延。
每一次呼吸,她都能感觉到空气中那属于生命的阳风,正在变得稀薄。
而与之相对的,是那股属于死亡的阴冷气息,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郁。
他就在那里。
他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存在,就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这个世界。
这是一场关于法则与存在的、无声的较量。
而她,震旦帝国的飙龙,在这场较量中,正处于绝对的下风。
“传我的命令。”
妙句转过身,对着站在她身后的传令官,声音冰冷地说道。
“命令所有州郡,即刻启动烽火令。”
传令官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烽火令,是震旦帝国最高级别的战争动员令。
它意味着,帝国将不计任何代价,将所有能动员的力量,都投入到战争之中。
一旦启动,所有年满十六岁、未满五十岁的成年男子,无论其出身,无论其职业,都必须放下手中的一切,拿起武器,前往指定的兵站报到,接受最严酷的军事训练,成为一名玉勇。
所有的工坊,所有的矿山,所有的资源,都将被军方无条件接管。
所有在乡村作为守护的神像构造体,也会被强制征召,让所有的乡村失去防备妖邪的能力。
整个帝国,都将变成一台巨大而又疯狂的战争机器,为了胜利,燃烧掉自己的一切。
上一次启动烽火令,还是在四千年前,那场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毁灭的混沌大入侵之时。
“殿下三思!”
传令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
“如此穷兵黩武,必然会动摇国本!南方的叛乱还未平定,皓月林腹地的绿皮还在袭扰,朝廷,朝廷已经没有多余的钱粮,来支撑如此规模的全面战争了!”
妙影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片暗紫色的北方天空。
“那就让他们砸锅卖铁。”
“把国库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把那些王公贵族们家里囤积的金银珠宝都给我抄出来充作军饷。”
“告诉他们,如果南皋守不住,那他们留在巍京的那些金山银山,最后都只会变成那个不死之王王座上的一点点装饰品。”
“至于国本……”
她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嘲弄。
“如果连国都没了,还要国本做什么?”
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妙影没有明说,凡人本就不过是依附龙族以求荫蔽,就算这批凡人真的死光了,再找一批也就是了。
更何况,只要震旦还在,山里的野人死不干净的。
想到这里,妙影一瞪一旁传令官。
“去执行。”
传令官不敢再有任何的迟疑,他躬身行礼,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望北楼。
烽火令的下达,让整个已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震旦帝国,彻底地陷入了沸腾。
无数的青壮男子,在地方官吏和征兵官的催促下,告别了哭泣的家人,穿上那身统一发放的皮甲与少量的扎甲,踏上了前往北方战场的征途。
南皋城外,原本空旷的平原,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便被一座座巨大的、连绵不绝的军营所填满。
新兵们,在这里接受着最基础,也是最残酷的训练。
他们每天只有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剩下的时间,都在声嘶力竭的军官的呵斥和鞭打下,进行着队列、拼刺和射击的重复练习。
他们学习如何结成紧密的、足以抵御骑兵冲击的枪阵。
他们学习如何操作那些笨重但威力巨大的抬枪和火炮。
每天都有人因为无法承受这种高强度的训练而倒下,或者在残酷的对练中受伤甚至死亡。
但没有人会在意。
倒下的人,会被立刻拖走。
空出的位置,会立刻被新的、从后方源源不断输送而来的新兵所填补。
与此同时,帝国所有的丹鼎师工坊,也都进入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运转状态。
巨大的炼丹炉昼夜不熄,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将工坊上方的天空都染成了一片不祥的灰黑色。
丹鼎师们没日没夜地工作,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一车车从各地矿山中运来的金属和矿石,锻造成甲胄、兵器,以及那些构造体战争机器所需要的精密零件。
疲劳、高温和有毒的金属蒸汽,让许多年迈的丹鼎师直接累死在了自己的工作台前。
但他们的尸体,甚至还来不及被运走,他们那同样双眼通红的学徒,便会立刻接替他们的位置,继续着这永不停歇的锻造。
天机阁的工匠们,则负责将这些零件,组装成一台台狰狞的战争机器。
巨大的天灯与天舟,则被重新加固了气囊,更换了更强劲的阳风引擎。
高达十米的俑士禁卫,在接受了最新的附魔之后,被重新启动,迈着沉重的步伐,开赴前线。
就连那些乡村来的神像构造体,也接受了强化改装,让它们不比俑士禁卫差多少。
甚至连那些已经封存了数百年的、作为仪仗用途的龙狮构造体,也都被重新启用了出来,和玉狮、墨狮一起编入构造体部队。
在帝国的各个角落,司天丞和修验卿们,也开始了他们自己的备战。
他们不再理会世俗的事务,而是将自己关在观星台和祭坛的最深处。
他们聚集在一起,通过冥想和仪式,不断地从天地之间,汲取着已经变得越来越稀薄的阳风和阴风能量,将其储存在巨大的、由玉石和黄金打造的能量容器之中。
他们知道,当那场决定世界命运的大战真正来临之时,他们所积蓄的这一点一滴的魔法能量,都将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整个震旦帝国,都在燃烧。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地运转着。
但妙影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轻松。
她每天都会亲自巡视那些新兵的训练营,检查那些刚刚才从工坊里运出来的新式武器。
但她看到的越多,她的心,便越是沉重。
她看着那些刚刚才放下锄头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面孔,在军官的呵斥下,笨拙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
她看着那些刚刚才被组装起来的俑士禁卫,因为赶工而留下的、肉眼可见的瑕疵和裂缝。
她看着那些丹鼎师们因为过度劳累而变得如同死人般苍白的脸。
她知道,这些,都还远远不够。
数量,永远无法弥补质量上的巨大差距。
就算她能在一个月之内,再征召出五十万,甚至一百万的玉勇。
就算她能让工坊的产量再翻一倍,造出数以千计的战争构造体。
连姐姐诗阎摩在前些天强行深入侦查一番后,都灵魂大幅度受损,需要静养了,面对那个已经初步掌握了神力的、拥有着数百万不知疲倦、无惧死亡的亡灵大军的不死之王,这些由凡人血肉之躯和凡人工艺构筑起来的军队,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或许,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用自己那毫无意义的死亡,去为这个世界,多拖延一点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但那之后呢?
当帝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烧完了最后一根木头之后呢?
这个念头,日夜烧灼着她的内心,让她寝食难安。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当她再次从那充满了亡灵与死亡的噩梦中惊醒时。
她做出了一个,她早就想做,但却一直不敢去做的决定。
“备船。”
她对着门外守卫的侍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要回巍京。”
侍女愣了一下,似乎没能理解这个命令的含义。
“殿下,现在北方战事紧张,您……”
“我说,我要回巍京。”
妙影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冰冷意志,却让那名侍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去准备天枢号,用最快的速度。”
“是,殿下。”
巍京,震旦帝国的首都。
也是整个东方的中心。
庞大的快速天舟天枢号,在一队龙马骑兵的护卫下,缓缓地降落在了皇城之外的专用空港之上。
妙影没有理会那些前来迎接的、诚惶诚恐的文武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