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这座雄踞于关中与河洛之间的险要关隘,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肃穆。宛如一个身躯庞大的巨人,正在低着头看着渺小的人类在他身上身边,忙忙碌碌,来来去去。
一群红黑蚂蚁,一群黑红蚂蚁。
而在潼关关墙之上,两名将领正并肩而立,眺望着远处的曹军阵列。
其中一人是郝昭。
他虽然身穿戎装,精神抖擞,但是在甲胄之下,依旧隐隐有些草药气味。
之前受的重伤,虽说好了大半,但是并不能说完全恢复。
他这一次是得骠骑大将军体恤,没有随军北上,而是回到了潼关,协同马越防守,也算是半养伤恢复状态。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恢复,郝昭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至少脸上多少能看见一些气血了,不再是之前的那种苍白面色。
至于站在郝昭边上的马越,现如今就显得谦逊许多了……
至少不是四个鼻孔看人。
显然也有可能只是暂时的……
没办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时时刻刻的认识自己。
尤其是青少年之时,总是觉得自己是一条青龙,出了家门就可以翻江倒海,翻云覆雨,翻被掀帐什么的,但是往往真进入社会之后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条青虫……
当然这还不是最悲催的。
悲催的是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青龙了,却还要自愿承担青龙的责任,缴纳青龙的赋税,不允许躺平……
马越之前也觉得自己是条青龙,是潼关池塘太小了,不够他施展发挥的,觉得自己是没机会,要不然也能如何如何。
有这样的心态,马越自然就出了问题,喜欢听奉承话,然后他自己渐渐的也就将奉承话当真了……
要不是斐潜提前察觉到了问题,并且做出了处罚,真等马越犯下大错,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马越未能跟随斐潜出征,依旧是镇守潼关,算是『戴罪立功』罢。
但是当下马越看见了曹军试探性地进攻,便是有些按耐不住,『郝将军,曹军连日来在关前挑衅,阵型松散,分明是诱敌之策!我等若不出击,岂不让其小觑了潼关威风?且待我率精锐骑兵,一举击溃他们的前锋,叫曹军知道些厉害!』
马越心思并不难猜,他想要多立一些功勋,以此来抵消之前的过错。
现在马越显然已经好了很多了,否则若是按照之前骄傲状态,现在估计连和郝昭商议都不做,直接就是以主将之名,领兵出击。
马越此言,郝昭却没有同意。
郝昭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方向,说道:『眼下绝非出击之时……曹军布阵看似散乱,实则暗藏杀机……你看他们侧翼的土塬沟壑之中,尘土飞扬,必有伏兵!曹军惯用诡计,他们故意引兵来攻,无非是想引我们出关,然后围而歼之。若我等贸然出击,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郝昭顿了顿,又是说道:『即便是要出击,也是我去……这并非是要和马将军争功,一来这只是曹军小部,鸡毛蒜皮而已,二来马将军你是主将,若是你直接领兵出击,我不熟悉关内事务,万一有什么问题,难以策应……潼关乃关中门户,不容有失,主公将此重任于你我,当谨慎之。』
马越抿了抿嘴,沉默了片刻。
如今他渴望用鲜血证明自己,但郝昭的冷静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有些不理智的冲动。
马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郝将军所言甚是。可若一直固守,曹军步步紧逼,军心难免动摇。不如派小股部队试探,若有机会,再行反击。』
以小股部队寻机出击,这就对了。
郝昭微微颔首,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马越这些日子的磨砺,让他渐渐学会了更多的东西,但是这种谨慎的态度能不能一直有效,谁也不敢保证。
就像是谁都知道谨言慎行,但是能长期坚持的又有几人?
『马将军所言不错……但我们需等待最佳时机……』
这一次郝昭就没有反对,同意让一部分的骠骑兵卒在关内进行准备。
就在此时,关外曹军的鼓声骤起,杜袭率领的前军开始加速推进,步兵方阵涌向潼关下城。
夏侯威在本阵中远远观望。
潼关骠骑军的谨慎,也让夏侯威头疼。
一开始夏侯威作为奇兵,隐匿在侧翼,但是骠骑军显然没有上当。
于是夏侯威干脆就让埋伏的部队显露了一部分出来,甚至参与发动攻击……
看看,我伏兵都出来了,真的没有后手了!
出来吧,出击吧!
夏侯威吞了一口唾沫,真心祈祷着,并对身边的亲信说道:『传令下去,伏兵准备,一旦潼关骑兵出击到达埋伏圈,便是立即合围!』
这个策略虽然不错,但是夏侯威算错了一着……
呃,是两着。
他一是低估了郝昭的忍耐与智慧,二是高估了杜袭和哪些前出佯攻的曹军兵卒。
郝昭在城墙之上仔细观察,等确定了杜袭的前锋军已经彻底显露出了疲惫之态后,才对马越说道:『时机到了!马将军留守关内,我亲率三百骠骑骑兵,突袭曹军前军指挥位置!若能击溃其前军,便可挫其锐气!』
马越闻言,欲言又止。
郝昭笑道:『此乃小战,实在不值一提,待大战之时,定是要马将军一展身手!』
马越连连摆手,但是也不再争出战之事。
郝昭大步走下城门楼,到了城下,翻身上马。虽然身上还未完全恢复的伤痛让他动作略有一些迟缓,但是整体上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骠骑骑兵早已集结完毕,眼神中燃烧着战意。
一声号令之下,潼关的侧门轰然洞开,骠骑骑兵如旋风般冲出关外,马蹄声震天动地,卷起漫天尘土。
杜袭在战车上远远望见,先是心中一喜,以为诱敌之计成功,但随即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自己的前军太过于疲惫,以至于根本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拦阻和引诱,反而是一轰而乱!
完全凭借本能,直直的朝着自己本阵这里溃败下来!
杜袭脸色骤变,尖叫起来:『快!诱敌啊!把骠骑人马引向埋伏圈!』
麻辣隔壁的,冲着埋伏圈的位置去啊!
别冲着我这里啊!
杜袭挥舞令旗,试图调整阵型,但为时已晚。
而且就算是调整了,也未必有什么作用。
郝昭一马当先,他早就盯上了杜袭。
一时之间,骠骑骑兵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曹军前锋的阵型瞬间冲垮。
惨叫声、金属碰撞声、马蹄践踏声交织成一片!
落在后面的曹军兵卒不是被挑飞,就是被砍杀,还有一些直接被战马践踏而过,顿时尸横遍野,狼狈不堪。
杜袭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试探和勾引了,保命要紧!
杜袭快速的拍打着车栏,声嘶力竭地大喊:『撤!快撤!』
他敦促驭手调转车头,可是一时之间车辆哪里能够立刻掉头?
见情形紧急,杜袭连滚带爬直接跳下了指挥车……
车重要还是人重要?
杜袭还不至于那么傻,非要先扶车。
于是他在护卫的帮助之下,混入了败退的曹军之中,弃车而逃。
虽然说冠冕歪斜,衣衫也被溅上的鲜血染红,甚至顾不上那些还在前方苦战的士卒了,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杜袭逃过了一劫。
在纷乱的战场上,郝昭当然是盯着那辆指挥华盖车,等冲杀到了近前才发现车中已经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