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2章 活下来的顺序
居庸关之下,卫燃和董维新在小院的门口坐了整整一夜,安静的看着彻夜忙碌的民夫,也安静的等着赵守宪时不时的赶着骡子车从门口一次又一次活着经过,然后相互招一招手,各自证明各自活着。
但卫燃也好,董维新也好,他们都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夜里,情况更加危险和艰难的其实是冯伙头和王炳初。
“咱们当初就是被这么抬回来的吧?”董维新在天边变成鱼肚白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
“应该是吧”卫燃嘶哑着嗓子答道。
“天要亮了,又要打起来了。”
董维新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二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听到了极远处隐约传来的隆隆炮声。
在这忧心忡忡的等待中,一场不算大,但是也绝对不算小的雨也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去门楼里躲躲吧”
卫燃扶着墙站起来说道,“咱们别感冒了,到时候还是给他们添麻烦。”
“咱们本来就是累赘了”
董维新说着,也扶着墙站起来,捞起那条长凳准备往早已拆了门板的门楼挪动。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却听到了抽到骡子车的响亮鞭声。
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卫燃和董维新不由的心头一颤,他们认识那辆骡子车,更认识驾车的赵守宪,但他们绝不想认识车上的其中一名伤员——是冯伙头!
没等他们询问,负责驾车的赵守宪甚至都来不及和他们招招手,便急匆匆的抽打着拉车的牲口跑向了充当急救室的那间房子。
“那那是那是冯伙头吗?”董维新慌乱的问道。
“是是他”
卫燃艰难的在被岁月踢踏出了弧形凹陷的木头门槛上坐下来,“等吧,他总会被送回来的。”
董维新闻言用力捶了下门垛,也艰难的坐了下来。
对于卫燃来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一个伤员的角度来看待一场战争。
坐在这个临街院子的门槛上,他能看到那些民众愤怒,能看到他们的恐惧,也能看到逐渐被点燃的仇恨。
但同时,于他自己来说,却又那么无助,他清楚的知道远处正有同胞在和侵略者厮杀,但他此时此刻的身体状态,却让人只能无助的坐在这里静静的看着。
就像矗立于此数百年光景,曾无数次抵挡过侵略者的长城和居庸关一样。
他空有一身的武力,却困顿于此,挡不住侵略者,也护不住苦难的百姓。
“新的长城,新的长城啊.”
卫燃一遍遍的念叨着,只是敷衍似的掩饰了一番,便取出了禄来双反,朝着已经朝阳笼罩的街道按下了快门。
“你刚刚在说什么?”
董维新只是扫了一眼在忙着拍照的卫燃便继续盯着那辆骡子车消失的方向问道。
“长城”
“什么?”
“长城,新的长城。”
卫燃说着,朝着对方也按了一下快门儿,他的语气里也满是这个时代于这场反侵略战争而言罕有的自信,“维新,你放心吧,这场战争咱们能赢,一定能赢。”
“真真的?”董维新怔怔的问道。
“真的,一定能赢。”
卫燃说着,将镜头对准了远处的居庸关,同时也用取景窗口的下沿套住了抬着担架和伤员匆匆跑过的民夫,“看到远处的居庸关和长城了吗?”
“看看到了”董维新期期艾艾的答道。
“那座居庸关,还有那条长城,它们或许挡不住侵略者,挡不住小鬼子。”
卫燃语气中的自信和笑意愈发的多了些,“但我们挡得住,我们就是长城,新的长城。
几百年前,这条长城挡住了南下侵略的游牧民族。
几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不能还指望这条长城继续帮我们挡住侵略者,咱们得有新的长城才行。”
“新的长城?”
“没错!”
卫燃放下相机,用力拍了拍董维新的肩膀,“我们就是一块块墙砖,那些民夫就是把咱们这些墙砖黏在一起的大泥。
你看着吧,咱们一定能挡住鬼子,一定能造一条新的长城。”
“新新的长城?”
董维新怔怔的呢喃着,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上竟然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辆骡子车又在蹄子和石板路的敲打声中反向跑了过来。
“还活着!”
驾车的赵守宪用嘶哑的嗓音高喊了一声,却根本来不及停下骡子车,便跑向了战场的方向。
“还活着,活着就好。”董维新重重的松了口气。
“饿不饿?”卫燃询问的同时,已经扶着门框再次站了起来,“走,去吃点东西。”
“你不担心冯”
“担心”卫燃坦言道,“担心也没用,走吧,去吃点东西,保不齐什么时候咱们就得上去打鬼子呢。”
“也是”
董维新说着,也抓住门框站起来,两人各自拄着条凳,小心翼翼的挪回了茅草屋里。
这茅草屋里自然有些吃的,虽然只是发硬的玉米饼子和齁咸的咸菜疙瘩,但卫燃也好,董维新也好,却是根本不挑,三两口便各自吃掉了两个饼子一小口咸菜疙瘩。
“咱们俩一直这么熬着不叫回事儿”
卫燃将掌心的最后一点饼子渣渣送进嘴里抢先说道,“你先眯一会儿,上午我盯着,下午的时候你盯着。”
“也行”
董维新并没有拒绝,同样吸溜干净掌心的渣渣之后,胡乱抹了抹手,一瘸一拐的扶着墙走到了炕边躺了下来。
没去管辗转反侧的董维新,卫燃拿上挂在墙边的蓑衣披在身上,又戴上斗笠,重新拄着条凳一步步的挪到了门口,重新坐在了门槛上,重新举起了相机,这是他于这个时代来说,真正唯一能做的事情。
趁着董维新不在身旁,卫燃不但取出摄影箱给禄来换上了新的胶卷,而且还取出了枪式相机,换上新的胶卷之后拍下了更远处的民夫,乃至居庸关上戒备的士兵,甚至低飞侦查的鬼子飞机。
他拍下的不止这些,还有那些通过各种方式送来的伤员和送伤员来的民夫民众。
终于,当雨过天晴的之时,随着交火声愈发清晰,他的镜头里又一次出现了赵守宪,他甚至看到了王炳初。
万幸,赶车的王炳初看起来无伤无灾,正坐在车板上给伤员施针的赵守宪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我们没事儿!”王炳初远远的朝着举着相机的卫燃摆了摆手高声喊道。
在卫燃按下快门的时候,赵守宪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来。
这张匆匆拍下的照片之后,骡子车又一次从门前飞驰而过,卫燃也再一次将镜头对准了其余的目标。
当他又一次拍完了枪式相机里的胶卷并且换上了新的胶卷的时候,远处也又一次传来了蹄子和石板路敲打的声音。
收起摄影箱子和枪式相机循声望过去,王炳初正赶着骡子车慢悠悠的往这边走着,那辆板车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正在由赵守宪捉着手腕号脉。
见状,卫燃连忙扶着门框站了起来,他甚至踮着一只脚努力探头看着。
果然,那辆车上躺着的确实是冯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