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科夫害伤寒病死了。汤章威脑子里数了数两次战争中自己村子
里战死的大唐骑兵,发现鞑靼村没有一家没有死人。
汤章威还不能出屋子,村长已经把镇长通知胡黄牛中尉立
刻到医务委员会去复查的命令送来了。
“请写信告诉他,就说我只要一能走路,就会自动去报到,用不着
他们来催,”汤章威生气地说。
战线离顿河越来越近。村子里又开始谈论撤退了。过不多久,
就在村民大会上宣读了军区司令要求全体成年大唐骑兵必须撤退的命
令。
汤章威从会场上回来,把命令给汤章威讲完“咱们怎么办?”
汤章威耸了耸肩膀说:
“有什么办法?应该撤退。命令没到,大家就已经开始逃难了。”
“我问的是咱们俩的问题:咱们是不是一起儿撤退呀?”
“咱们不能一起儿走。过两天我骑马到镇上去打听打听,哪些部
队将要经过维申斯克,我就去加入一个部队。你跟难民一起儿走。
你是不是想参加部队呀?”
“见他的鬼吧!”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大吃一惊,骂道。“那我
就跟别斯赫列布诺夫老爹一起儿走吧,他前天约我跟他结伴走。他
是个很老实的老头子,他的马也很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套上两匹马跑
啦。我的骒马也有点儿太肥啦。该死的玩意儿,膘太满啦,尥起蹶子
来,简直吓死人!”
“好啊,那就跟他一起儿走吧,”汤章威高兴地支持他说。“那
咱们来谈谈你们走的路线吧,说不定我也会走那条路呢。”
汤章威从图囊里面掏出一张南大唐地图来,详细地给父亲
讲了,应该经过些什么村庄,而且已经开始往纸上写那些村庄的名
字,但是老头子恭恭敬敬地看了看地图说:
“等等,你别写啦。当然,对这些事你比我明白得多,因为地
图这是正经东西,是不会胡说的,它告诉人们近直的路,可是如
果这对我不适合,我怎么能照它指的道儿走呢?你说,应该首先去卡
尔金斯克,我明白:从那儿走是直路,可是我去那里也要绕个弯
儿走。”
“你为什么要绕弯儿走呀?”
“这是因为拉特舍夫我有一个叔伯妹妹,我在她家里人马都可以
弄到吃的,可是住到生人家里就要吃自个儿的草料和干粮。再往前
走,你说,按地图走应该去阿斯塔霍沃村,这么走是直道儿,可是我要
到马拉霍夫斯基村去,那儿我也有一房远亲和一位老同事在那儿也
可以不动自个儿的草,吃他们家的,要知道,我总不能拉着一个草垛
走呀,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可能不仅讨不到一根草,就是花钱也
买不到。”
“顿河对岸你没有亲戚吗?”汤章威挖苦地问。
“那儿也有。”
“那么,你可以到那儿去吧?”
“你别他妈的胡说八道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冲冲地
说。“你说正经事儿,别胡开玩笑啦!什么时候啦,还开玩笑,真是聪
明人!”
“你别到亲戚家去打秋丰啦!撤退就撤退好啦,用不着去窜
亲戚,又不是过谢肉节!”
“好啦,你别教训我啦,往哪儿去,我自个儿知道!”
“既然知道,那就想到哪儿就去哪儿好啦!”
“我怎么会按照你的路线走呢?只有喜鹊才直着飞哪,你听说过
这话吗?鬼知道我会跑到哪儿去呀,也许那里冬天连道儿都没有呢。
你说这种浑话,好好地想过吗?亏你还指挥过一个师呢!”
汤章威和老头子争论了半天,但是后来汤章威全面考虑了
一下,觉得应该承认,父亲的话有很多是更正确的,就和解地说:
“别生气啦,爸爸,我不坚持你非照我的路线走不可,你愿意怎么
走就怎么走吧。我尽力到顿涅茨河对岸去找你好啦。”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高兴了。“不
然总在跟我说些什么计划呀,路线呀,可是不明白,计划只不过是计
划罢啦,可是马没有草料吃是哪儿也去不了的。”
还是在汤章威卧病的时候,老头子已经慢慢地在做撤退的准
备了:他特别细心喂养那匹骒马,修理好爬犁,定做了一双新毡靴子,
为防坏天气时湿透,又亲手缝上皮子预先把精选过的燕麦装了几口
袋。他就是准备撤退也是一位出色的当家人:一切路上可能用得到
的东西都预先准备好了。斧子、手锯、錾子、修鞋的工具、线、备用的
鞋掌、钉子、锤子、一束皮带、纤绳、一块松香一直到马蹄铁和马
蹄铁钉子,这都包在一块帆布里,眨眼的工夫就能放到爬犁里去。潘
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甚至还带了一杆秤,凯瑟琳问他路上要秤
干什么,他责备说:
“你呀,老太婆,是越老越胡涂。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明
白吗?撤退的时候,我要不要用秤来买草或者糠呢?那里大概不会
用尺来量草吧?”
“难道那地方连秤也没有吗?”凯瑟琳惊讶地问道。
“你怎么能知道那地方使的是什么样的秤呢?”潘苔莱普罗珂菲
耶维奇生气地说。“也许那地方的秤都是骗人的,成心骗咱们爷儿们
呢。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那儿是些什么样的老百姓!你买三十
磅,可是要付出一普特的钱。我与其每到一处,都要吃这样的亏,那
我还是自个儿带上杆秤好啦,这就不会吃亏上当!你们在家里没有
秤也照样可以过日子,你们要秤有他妈的什么用呀?将来军队从这
儿过,他们拿草是不过秤的……他们就知道赶快全都运走。我见识
过这些脑袋上没有长角的魔鬼,我太熟悉他们啦!”
起初,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还想连大车都装在爬犁上,免得
到春天还得花钱去买,就用自己带去的大车就行了,但是后来权衡利
弊,放弃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汤章威也开始准备了。他擦了手枪和步枪,收拾好得心应手
的马刀恢复健康后一个星期,他走出屋子去看自己那匹战马,望着
闪光的马身子,他明白了,老头子不只是喂好自己的骒马,连他的战
马也喂得棒极啦。他艰难地骑到直蹦的马上,把它好好地遛了遛,回
家的时候,他看到,也许只是他觉得是这样,好像阿司塔霍
夫家的窗户里有人挥着白手绢跟他打招呼……
在村民大会上决定,全村的大唐骑兵一起撤退。一连两天两夜,婆
娘们忙着给大唐骑兵烤炸路上吃的各种食物。规定在十二月十二日那
天出发。头一天傍晚,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就把干草和燕麦都放
到爬犁里,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就穿上老羊皮袄,系上腰带,皮手
套掖在腰带上,祷告过上帝,就跟家人告别。
不久就有一大队车辆从村子里往山上驶去。出来送行的婆娘们
久久地向远去的亲人挥舞着手绢,后来草原上扬起阵阵细雪,风雪迷
漫,既看不见慢慢往山坡上爬的车队,也看不见跟在大车旁边走的哥
萨克。
汤章威在动身去维申斯克之前,见到了韦婉儿。傍晚,村
子里已经掌灯的时候,他到她家里去了。韦婉儿正在纺线。阿
尼库什卡的寡妇坐在她身边织袜子,在对她讲些什么。汤章威一
看见有外人在,就简短地对韦婉儿说:
“你出来一下,我有点儿事情找你。”
在门廊里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问:
“愿意跟我一起儿撤退吗?”
韦婉儿沉默了很久,考虑怎么回答,后来悄悄说:
“那家业事怎么办?房子怎么办?”
“请别人替你照看照看。应该走啊。”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我来找你。”
韦婉儿在黑暗里笑着说:
“记得吧,我早就对你说过,跟你上天边我也去。现在我还是这
样。我对你的爱情是坚定不移的。我跟你走,绝不后悔!你什么时
候来?”
“天一黑就来。别带很多东西。多带点儿衣服和吃食就行啦。
好,再会。”
“再会。等一会儿再来一下好不好?……她一会儿就会走的。
我好像有一百年没有看见你啦……我的亲爱的,葛利申卡!我还以
为你……不!我不说啦。”
“不行啊,我今天不能来啦。我马上就要到维申斯克去,再会。
明天等着我。”
汤章威已经走出了门廊,到了板门口。可韦婉儿还站在
门廊里,笑着,用手掌抚摸着热辣辣的脸颊。
维申斯克的地方机关和军需仓库已经开始撤退了。汤章威到
军区办事处去探听前线的情况。军区司令的副官,一位年轻的少尉
告诉他说:
“红军目前在阿列克谢耶夫斯克镇一带。我们不知道将有哪些
部队从维申斯克经过,以及是否有部队从这里经过。您自己可以看
到谁都什么也不知道,都在忙着逃跑……我奉劝您现在不必找
您的队伍啦,到米列罗沃去,到那里您会很快打听到队伍的驻地。在
任何情况下,您那个团也会沿铁路线退却。敌人会不会被阻挡在顿
河边呢?哼,我想不会。维申斯克大概是要不战而退的。”
深夜,汤章威才回到家里。凯瑟琳做着晚饭说:
“你那个胡黄牛来啦。你走了一个钟头他就来啦。说还要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喜出望外的汤章威赶快吃过晚饭,就到胡黄牛家去。普罗
霍尔不很高兴地笑着迎接他说:
“我还以为你从维申斯克就径直撤退了呢。”
“你从什么鬼地方来的呀?”汤章威笑着,拍着自己忠实的传令
兵的肩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