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清晨六点半。
陈峰从家里的床上醒来时,天还没完全亮透。
窗帘缝隙透进灰蒙蒙的光,能听见楼下早起卖豆浆油条的小贩吆喝声。
身边沈雪凝还在睡,呼吸均匀。
她一只手搭在陈峰胸口,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陈峰轻轻挪开她的手,起身穿衣。
客厅里静悄悄的。
妮妮和小杰的房门关着,孩子们还在睡。
陈峰轻手轻脚地洗漱完,走进厨房。
灶台上扣着两个盘子,掀开一看,是昨晚剩下的红烧肉和炒青菜。
旁边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
他盛了碗稀饭,就着剩菜吃了。
米粥温热,正好入口。
吃完收拾好,陈峰从抽屉里找出纸笔,写了张字条。
“我去厂里,晚上回,记得吃药。”
沈雪凝这几天有点咳嗽,他昨晚让她去医院看看。
字条压在茶几上,用烟灰缸压好。
陈峰穿上外套,推门出去。
楼道里很安静。
下楼时碰见邻居老张,五十多岁的老工人,正提着菜篮子回来。
“陈老板,这么早?”老张打招呼。
“厂里有点事。”陈峰点点头。
“听说你们厂……”老张欲言又止。
“没事,能解决。”陈峰笑笑,出了楼道,上了车。
三月清晨的风还有点凉。
他开着车往城东工业区赶。
路上人不多,偶尔有几辆早班公交车开过,车灯在晨雾里划出光柱。
到厂门口时,刚好七点。
值班的保安看见他,连忙开门:“陈总,萧姐和耗子哥他们凌晨四点就来了。”
“人呢?”
“在车间。”
陈峰把自行车停好,往车间走。
刚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这批外壳全废了,得重新注塑,模具修复至少半个月,等不了。”
“我联系了深圳那边,有现成的外壳,规格差不多,就是颜色不一样……”
萧文惠很着急。
陈峰走进车间。
灯光下,萧文惠穿着工装,头发用发网兜着,正跟几个技术员说话。
她手里拿着个被腐蚀的VCD外壳,上面坑坑洼洼的。
旁边,耗子蹲在一堆废芯片前,正拿着小本子记录什么。
“陈总来了。”有人看见他。
萧文惠转过身,眼睛里的血丝更重了,但精神头还行:“陈总,您怎么这么早?”
“睡不着。”陈峰走过去,“情况怎么样?”
“比昨天清楚些。”萧文惠把手里的外壳递给他,“这批原料被泼了工业盐和盐酸的混合物,腐蚀性很强,不只是外壳,连注塑机的螺杆都被腐蚀了,得换。”
“要多久?”
“深圳那边有现货,今天发货,明天能到,安装调试最快也要两天。”萧文惠顿了顿,“加上王工那边设备的问题,生产线完全恢复,至少要五天。”
“三天。”陈峰说。
“陈总,这……”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三天后我要看到生产线转起来。”陈峰看着萧文惠,“缺什么,买;缺人,招;钱不是问题。”
萧文惠咬了咬嘴唇,重重点头:“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陈峰转向耗子,“刘大勇那边呢?”
耗子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按您的吩咐,关在保卫科的小屋里,两个人看着,他写了口供,签字画押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这是复印件,原件我收着呢。”
陈峰接过看了看。
纸上字迹歪歪扭扭,但写得很详细。
什么时候见的猴三,猴三怎么联系他的,给了多少钱,怎么进的厂,破坏的具体位置……
最后还有一句。
“以上所说属实,如有虚假,愿负法律责任。”
下面是刘大勇的签名和红手印。
“他人怎么样?”
“吓坏了。”耗子说,“昨晚上一夜没睡,一直念叨对不起您,对不起厂里,他老娘那边,我让人送了点米和油过去。”
“先关着。”陈峰把复印件叠好放进口袋,“等事情了了再处理。”
“明白。”
陈峰环视车间。
工人们已经开始陆续上班了,看见他,都停下脚步,眼神里有关切,也有担忧。
他走到车间中央,拍了拍手:“大家听我说两句。”
人群安静下来。
“昨天我说过,工资照发,不会裁员。”
“今天我再加一句。”
“这个月,所有人多发半个月工资,作为辛苦费。”
工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议论。
“生产线要恢复,任务重,时间紧。”
“这三天,可能要加班,可能要连轴转。”陈峰提高音量,“我不让大家白干,加班费按三倍算,夜班有补贴,饭管够,干得好的,月底还有奖金。”
这话一出,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有人眼睛亮了,有人挺直了腰。
“我就一句话!”
陈峰扫视一圈,“雪峰不会倒,不但不会倒,还要越做越大,跟着我干的,我陈峰不会亏待。”
“陈总,您说吧,怎么干!”一个老工人喊了一句。
“对,您说怎么干!”
陈峰点点头:“现在,各回各位,技术组的跟我来,其他人听萧主任安排。”
上午九点,厂会议室。
长条桌边坐了七八个人,都是技术骨干。
陈峰坐在主位,面前摊着深圳那边刚发来的设备参数传真。
“国产设备性能怎么样?”他问。
技术主管老王推了推眼镜:“参数上看,比德国那套差百分之十五左右,主要是精度不够,稳定性差一些,但能用。”
“能用就行。”陈峰说,“张研究员那边的芯片什么时候能到?”
“刚通过电话。”采购主管说,“已经到香港了,今天报关,最晚明天下午能到江州。”
“好。”陈峰敲了敲桌子,“老王,你带人今天就去深圳,设备验货、付款、发货,一条龙,我要你明天晚上之前,设备进厂。”
“明白!”
“萧姐,外壳的事你亲自盯,深圳那边发货后,你把单号给我,我让人在广州接应,直接走加急货运。”
“好的陈总。”
陈峰又交代了几件事,然后宣布散会。
等人走光了,他才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一夜没怎么睡,头疼。
正闭目养神,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