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并未驶向宏州府衙,而是在云千春的带领下,穿过渐渐喧嚣起来的街市,最终停在一处清幽雅致的宅院前。
白墙黛瓦,门楣上悬着“归园”的匾额,笔力遒劲,却并非官家府邸的规制。
“此处原是一位致仕老翰林的别业,环境清静,少人打扰。我想着,比住在府衙后宅更为方便行事。”云千春下马,行至车前,对掀帘探看的万宁解释道。
万宁微微颔首:“云…知州思虑周详,多谢。”
云千春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低声道:“四姑娘,私下里,你不必称呼我官职。在此地,我只是你们故友之子,前来安置远亲。”
他这一声“四姑娘”,让万宁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
罗震音在一旁咧嘴笑道:“正是此理,自家人,不必拘那些虚礼。快进去看看,这地方可还合意?”
步入宅内,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木泉石点缀其间,虽不宏大,却处处可见匠心。
仆从不多,皆垂手侍立,规矩严谨。
崔妈妈和浅喜忙着指挥人安置行李,雀尾则悄无声息地将宅院内外迅速探查了一遍,确认并无异样,才对万宁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稍作安顿,众人齐聚花厅商议。
云千春温声道:“姑姑、姑父、四姑娘,眼下最要紧的,是寻得能推翻"流寇作案"的铁证。”
话题虽重,万宁的心境却已不同。
她不再是独负血仇的孤女,身后有可依的舅父舅母,亦有关切她的友人。
“我明白,”万宁语气平静,“云郎君是否已有计较?”
云千春放下茶盏:“某查阅了官定仵作报告,疑点甚多。故当务之急,是重新验看遇害者尸骨。这是最可能寻得破绽之处。”
他随即提出借巡查河工、迁葬义冢之名验尸的计划。
议定之后,众人便分头准备。
三日后,夜,城西义庄。
此地荒僻阴森,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悬挂的灯笼摇曳不定,昏黄的灯影将地面上的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恍若鬼魅。
空气中弥漫着焦土、朽木与一种难以名状的、属于死亡和腐朽的陈腐气息,令人胸腹间阵阵不适。
十六具焦黑的骸骨,被整齐地排列在义庄空旷阴冷的大堂中央,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的悲剧。
它们曾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只剩下这森然骸骨,等待着为自身的冤屈做最后的陈词。
沧岄一身素白衣衫,面覆浸过药汁的白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
她开启随身携带的木箱,里面整齐摆放着素帛、醋瓮、验骨格目以及各式银光闪闪的探针、小铲、银箸。
罗震音与雀尾一左一右,从旁协助,神色肃穆。
云千春则亲自带着可靠的人手,在外围严密警戒,确保万无一失。
万宁立于三步之外,面色虽苍白如纸,几乎与沧岄的面巾同色,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折的修竹。
她必须在这里,亲眼见证,亲耳听闻,父母族人究竟是如何含冤而逝。
沧岄验看得极细致。
她先以素帛蘸取清醋,极其轻柔地擦拭骨殖上经年累积的烟尘污垢,继而就着灯光,一寸一寸地仔细审视。
“颅骨碎裂处边缘整齐,断口锐利,非蛮力可致,显是重兵器所伤。”她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义庄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