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
月心湖山庄的灯火渐次熄灭。
窗外的雨声已疏,只余挂在那一颗颗香樟树叶上的水珠,在夜风的吹拂下,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不断滑落,点点敲打在未眠人的心尖上。
一幢崭新别墅的主卧里,灯还亮着。
谢静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取下耳环、项链,动作一如往常的优雅。只是卸妆时擦拭的力道,似乎比平日重了几分。
李季林推门进来,带进微凉的湿气。
他看了眼妻子紧绷的侧影,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
“雨菲睡下了?”谢静望着镜子里的丈夫,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嗯,刚刚回房。”李季林顿了顿,最后还是开了口:“今天的事……孩子们都在,你何必那么较真?”
“我较真?”谢静猛地转过身,眼底压着的火气终于窜了起来,但她似乎又担心被雨菲听见,刻意压抑着嗓子说:“季林,你看看她今天像个什么样子?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我让她过来坐,她偏偏……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雨菲不是小孩了,有自己的想法。”
“有想法就可以不顾场合分寸?”谢静打断他,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些:“我自认为我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母亲。张云起是不错,年轻有为,百里挑一,如果他能跟雨菲在一起,我是一万个满意,可是人家已经有对象了!本来以为高三咱雨菲转学后就能断掉这个念想,没成想到了里津,这半年来她还跟张云起走得那么近。老李,这些你是看在眼里的,这么发展下去怎么得了呀?别人会怎么说?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陆远舟哪一点不好?家世、模样、能力,哪一样配不上她?人家对她也满心满意……”
“我不反对你对张云起和雨菲关系的看法。”李季林揉了揉眉心:“但今天张云起说的那些话未必没有道理。我觉得陆远舟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心思太深。”
“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懂!再说了,难道张云起的心思就不深了?今天他在我们家说的那些话能听吗?太过分了!我是为了你才忍了,我不缺他那口吃的,我只知道我女儿坚决不能跟一个有对象的人纠缠不清!”谢静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只知道做好人,唱白脸,让我来当这个恶人!以后女儿要是吃了亏,你后悔都来不及!”
李季林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妻子的苦心,做母亲的,又怎么可能舍得自己的女儿深陷于一段违背世俗的感情当中呢?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今天被女儿当众顶撞,而张云起和陆远舟又那么一闹,把家里的喜宴搞得很不愉快,她心里有一股气一直顺不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季林才缓缓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家能有今天,离不开张云起的帮衬。这份情,我记得。当然,如果你认为我从联盛集团离职,可以斩断这些关系,或者是能让雨菲回转心意,我可以这样做。”
谢静扭过头,看着镜子里丈夫略显憔悴的面容,本来满是怨气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
当年他丈夫在联盛集团的前身龙井园从一个小技术员成长为厂长,花了近20年时间,可以说是伴随着这个厂子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期间坎坷,个中滋味,她这个妻子是亲眼目睹的,后来龙井园深陷困境,从而进行市场化改制,张云起入主,但联盛集团能够发展成为如今湘南地区最大的民营农业产业集团性公司,她丈夫不说功高压主,至少也担得起勋劳卓著这四个字,他为了张云起连看守所都进了一次!她知道,现在让他割舍下这个为之奋斗小半生的事业,不异于要了他半条命。
但是他就这样平心静气地允诺了。
谢静知道丈夫下这个决心有多么不容易,她忽然有点不甘心,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默默地把目光望向了镜子,里面的人依然称得上俊朗,但鬓发染霜,眼角已经有了很深的细纹。
李季林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声音放缓了一些:“你不要急,雨菲那边,我再去跟她做做工作。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知道轻重。不管情况怎样,我们做父母的,把关可以,但不能硬逼。”
谢静垂下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为了她好……”
“我知道的。”李季林起身道:“但路总要她自己走。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
李季林伸手关了灯。
夜色更加黑了。
世界重归寂静。
天空之上,没有星星。
李雨菲站在二楼卧室的落地窗前。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城市那永不熄灭的灯火,映出星点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