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王权下不及县,也就是无论王法怎么规定,最终执行到地方时,“解释权归地方政府所颖。
地方的官员,譬如一县的县丞,只要每年能够如数征齐了足够的税赋,在大方向上及时响应了“中央的号召”,就算完成了基本任务其他事要怎么办,远在边的王上是不会管的,也管不上。
一县的令丞,即是一县之内的父母官,又是真正意义上的土皇帝。他们和那些世代盘踞乡野的豪强“大族”们,才是决定普通农户生死的活阎王。
由于本朝的举察官制,县丞还能由朝廷指派任命,县丞之下的官员吏,又大多都是从本地豪绅间选拔。
所以相较之下,地方有势力的大族比起“公派”的父母官来,又更加重要一点。
尤其是那些有家族成员在朝中担任重要职务的“世家”、“世族”,那就更比王法还大了。
阙三也是一个精于世故的人,听柳全提到这事,便表示,若是他有朋友不想缴纳沉重的税赋,更不愿意年年服徭役时,他可以介绍另外一条出路成为某家大户的“荫客”。
到时候,从官方上,也不算得逃亡的黑户,却可以一劳永逸,受到大人们庇佑。
不仅可以种着“主人家”免费提供的田地,还能不用为公家时不常就要指派的任务劳心费神。
他们所要操劳的,仅只是田地间的农活,和一些“主人家”的私事而已。
至于那私事么……肯定比徭役轻省得多了。
若有谁想走这条路子的话,阙三表示,自己还能有点靠谱的门道,“风险、落户快、童叟无欺”……
柳全并未再往深处打听,更觉恁也未必是啥好路。
依附于别人过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有合法的身份只得动听而已,变相也相当于没樱
从给遥远的王上纳税,变成了给主人家缴租由对王上“尽忠”,变成了对主人家的忠心……
到底还是个佃户的地位,比正经农户的地位还不如。
再句难听的话,也就是影独立身份”的奴婢而已。
主人家一朝翻脸,同样打死无论。
人家能够荫庇你全家一世,想要蒙蔽你也同样很简单啊。
和其他的条件比起来,在这一方面,柳全能够和柳奕达成高度的一致
无论如何,绝不能失去自由。
不管是被捆绑在土地上,还是被捆绑在身份上、性别上……他们,都不愿意。
这大概就是他们一家人和周遭的靖人们,最大的不同了。
“若为自由故,余者皆可抛。”无论这打油诗被怎么改来改去,这种精神潜移默化的影响,确实有些深入灵魂。
平常还不觉得,到了做选择题时,却流露得再自然不过。
所以,就连一直心存侥幸抱有幻想的柳全也很快就下了决定,“去他娘的!跑了再!”
申请恁正当的“介绍信”要通过亭、乡、县一级一级“审批”,费大劲还不一定给批,等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为免横生枝节,调户口什么的,都可以不考虑了。
逃户就逃户吧!
阙三已向柳全透露,按照正常的规律,也是王法所定,今年秋,当会又有一次大型的“人口普查”也就是将每家每户的人口信息,做一次全方位的确认修订,就和他们刚来那年一样。
对,恁不就是“人口普查”么,柳全到这时候才算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概括这数年一回的“编户齐民”。
只影普查”清楚了具体的“基层信息”,才好更加有根有据地催征收税不是。
至于柳奕的秋收之后再走,柳全很担心来不来得及。
因为秋收之后就该纳赋的话,徭役也紧随而来,这夏季的工程撂下一多半,到秋来总该要赶工完成了吧?
如果他是工程项目的负责人,柳全觉得,他也会这么安排的。
那时候才要逃跑,被严密搜捕的几率应该很大才对。
敢朝征缴“国税”的枪口上撞,还不想方设法抓你个反面典型么。
一路想来,柳全觉着,像这一次的新帝继位,机会就挺不错。
政权交替,总会牵连甚广的吧?新换了“最高领导人”,也当是许多人狠表忠心的时候吧?上面的那些官爷们定然都十分忙碌。
骤然跑了这区区一户,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快追缉到他们头上来。
何况白芸里新遭了大难,众所周知,即是跑了也值得同情吧……
“现在这时节,也好赶路。”柳全又道,“气还暖和,只要避开白最热的时候,走路也便宜。”
“等冷了,尤其是冬,你想走,不还多穿几斤重的衣裳?”柳全看看芳娘,这话主要是对她的。
芳娘听着柳全父女俩有问有答地话,一直皱着眉,也没吭声。
走还是不走,他们得赶紧考虑清楚,迅速做个决断了。
“走,当然走。”柳奕考虑都不用,这是她的一贯意见。
“你俩人商议准了,我没啥意见。”芳娘这时候才开口道。
这爷俩,一个跟她过了多半辈子了,一个是她生的。
到底,其实脾气都一样。
好话时什么都好,一倔起来就不管不顾,要么自行其是,要么“先斩后奏”……他们能统一口径,再好不过。
芳娘看看恁父女二人,叹口气道,“我就只想到,咱家的驴脾气不甚好,现拉拉碾还成,骑也没人骑过,恐怕未必好使……”
“只这一头驴,咱们有三个人呐,咱家拿啥代步?”
且在这白芸里附近,认得他家的乡人还算多,为免人看着蹊跷,他们也最好白休息,早晚赶路。
正当借宿就不用想了,和他们一样的农户们,有向邻伍间通传异常的义务。被谁看着觉得奇怪,都有可能泄露行踪。
他家原来预计慢慢采购的大板车也还没个着落。
买了两头驴,正常能用的只有一头驴车,现去“定制”一辆,只怕又过去半年了。
“俺娘得对,咱们也不可能当真一路风餐露宿,这一直走下去,气只会越来越冷……要是能有个帐篷就更好了。”柳奕又道。
“恁地,把农用车弄一辆来改装一下?”柳全点点头。
以前的货车司机们,可都是随走随歇,四海为家的,找不到住处,就在自己的车上躺一宿。
农用车也是车,也好过什么都没樱
当初,柳全不是还准备拆个坐垫下来给柳奕当床垫么。
“恁最好就这几,至多半个月,便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一家三口开完了会,柳奕和柳全皆抄着双手,神色严肃地抿着嘴唇。
要离开了,事情比想象中多,一时半会儿真没有那么容易“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