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熙不知什么时候学了茶艺，有模有样地动作着。
“照你这意思，就得一直这么心照不宣地过下去，谁也不过问谁的？”霍存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茶盏，瓷器磕在茶几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倒也不能全这样，表面功夫还是要顾及好的，维持平衡很重要。毕竟皇太女是陛下与宣君所出，为着皇太女考虑，陛下也不能让宣君太没脸面，当然，宣君对陛下这边不闻不问也是不应该。”
张映熙面色淡淡的，一点儿不见久经世事的沧桑，可是似乎与红烛重逢一面之后，他又悟明白了很多道理。霍存在他的身上永远感受到的都是与这凡尘俗物半点不沾的清竹气息，眼中的他永远是仗剑天涯、喜怒由心的少年郎，这些太过明白成熟的道理放到他的身上，就像是把一缸朱砂倒进了清冽的小石潭一般，让霍存觉得隐隐有些伤悲。
是了，潇洒快意的落枫公子，若是染了伤春悲秋就不够逍遥了，而今这样的无奈笑对，虽说坦然释然却更让人觉得惋惜。他原本应该欢喜就开朗地笑，厌恶就凛然拔剑的，不应该是这样看破红尘的模样，由清泛涟漪变作毫无波澜。
“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朕这里不还是这样不尴不尬的样子？”霍存轻嗔了一下，有意想让这气氛活络一些。这样的平静，让她有些压抑。
“这种时候，陛下跟宣君都等着台阶下，不如派个中间传话的人过去，打破这个僵局，别闹得愈演愈烈，最后受损的还是皇太女。”张映熙还是温和地笑，但是霍存总觉得这笑容刺眼，不是明亮，而是怪异。张映熙应该是洒脱的，但不应该是这样无谓的。
“他召宁宫倒是一直不见来人，还得是朕先遣人让步呐……也罢，反正这些年，朕也倒贴习惯了。”
张映熙听得霍存叹息，其实很想提醒她，千万不要因为现在与曾经面对宗继的时候有一些一样的无奈情绪，就不加辨析，浑然觉得沿袭从前的相处，这样很容易让霍存依旧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那个对宗继偏执狂热的角色中去，即便没有了曾经的执着之情，可是这样习惯性的思考，还是很容易出事的，就比如过于盼望宗继的关心而不得，像从前求而不得的伤悲难过，极大不满。
事实证明，张映熙这担忧不但不无道理，而且霍存在实际上表现得要比这沿袭过往还要严重得多。她的情绪总在明朗与阴郁两个极端之间反复横跳，遇到不顺心的时候，尤其是宗继有关的事情，已经远远不止像从前那样的心中不甘就能罢了，没有了以往误认的爱情加持，她对于宗继若是真的翻脸起来，只会把原本的那些偏执完全扭曲成反面的狠厉。
可惜张映熙看霍存不太有兴致继续这个话题了，硬是把这些话给咽了回去，也错过了对症劝解霍存一把的机会。不过他能说动霍存眼下对于宗继的态度看开些，已经不容易了，要放郑无止，还真不见得能把霍存哄得不再钻牛角尖下去，尽管他再怎么合霍存心意，但是毕竟当局者迷，他也是这四角中的一员，不说他自己的话本身公允与否，在霍存这里看，就已经不容易接纳他关于宗继这方面问题的劝解了，无论怎么说，都少不得要存几分疑心的。
含章殿那里，眼见着天已经下雨了，还没把霍存这个任性的祖宗给盼回来的郑无止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生怕她贪凉不肯回来反而受了冻，这生产刚过去没过多久，她又是元气大伤，需要慢慢调养缓缓恢复的，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能开，所以这些时日他才会对霍存这样的“严防死守”，也让霍存被管束得有些烦恼了，更加向往四处走走的感觉。
幸好张映熙是个知道轻重的，派了人往鉴中宫与赐闲宫两处报信儿，虽说晚了些，但多少让有了准信儿的郑无止松了一口气，她这祖宗在至禧宫待的好好的没淋雨吹风就好。不过正待他要再一次往至禧宫催促，把人抢回来的时候，霍起繁却哭闹了起来，抱住郑无止就不肯撒手，叫他无论如何都抽不开身。
“你个小没良心的，果真是天生的机灵，事事都向着你母亲！如今我要把她给带回来，你都不肯了，帮着她在外面乱疯！”郑无止笑骂了霍起繁一句，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反正最终只能是他打算作罢，乖乖坐在这含章殿中等着自己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才回来的霍存祖宗。
不过郑无止接下来的时间显然没有他自己预估的那样无聊，一向存在感不高的向开朔竟然少见地不请自来，主动来了含章殿，说是探望太女。更巧的是，鹿音歧就与他前后脚的进了来，说是有些公事，也顺带着看看小太女。
郑无止拿出一副主人的架势来，笑着接待了两人，比起寻常的一副谁也不惯的气人模样，这样的招待已经是很客气了，莫说向开朔，连鹿音歧都觉得受宠若惊。
“繁繁这会儿可能是因为陛下离开得久了，一直哭闹，本宫就没抱出来，一会儿二位自可去内室看看。”
向开朔面上微微笑着颔首，实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郑无止，这样的棱角柔和，简直就像是换了个脾气似的。任何时候的郑无止，按理说都不可能屑于浪费精力说这些场面话，应付这些客套事的。他莫名的觉得，郑无止这是因为带孩子，有了一层父爱光环，所以连带着对待所有的人时候态度都好了一截。
“陛下下朝之后，看望了赵大人却没有直接回来，绕去了至禧宫，二位来的可真是不巧，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果然，郑无止还是郑无止，说话一点儿不带刺就不是他了。开头一句还算客气，但是这已经为着膈应向开朔，连鹿音歧都一起带着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