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光将飞影山庄后山的墓碑群镀上一层暖芒。两柄玄铁长剑以十字形制深深嵌在路飞影的墓前,剑脊凝着的夜露被朝阳吻散,折射出冷冽如霜的光,恍若逝者未凉的锋芒。剑柄系着的素白绫缎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每一次抖动都似在诉说未尽的遗愿。
贺聪的膝盖陷在带露的湿泥里已近两个时辰,寒气顺着裤管往上钻,麻木感从膝盖蔓延至腰腹,可他浑然不觉。老人临终前那招看似随意的挥剑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旋——当时夕阳正沉,路飞影斜倚在山庄的望影亭柱上,枯槁的手握着半柄断剑,手腕轻旋便划出一道残影,那影子落在青石地上,竟比实体剑更具威势。这招既非飞影剑法前十式中的任何一招,却又暗合所有招式的精髓,如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反复灼烧着他的心神。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墓碑,在地面投下流动的暗影。贺聪垂首拭去眼角的湿意,目光无意间扫过墓碑底座——就在阴影最浓的角落,一道几不可见的剑痕如蛰伏的灵蛇,若隐若现。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手指颤抖着抚过那道痕迹,指尖触到的刻痕深浅不一,却精准对应着飞影剑法第十式“影落归尘”最后收势时的轨迹。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痕迹!贺聪瞳孔骤缩,心脏狂跳着撞击胸腔。他随路飞影修习剑法,对飞影剑法的每一处细节都了如指掌。这道剑痕的角度、力度,甚至刻划时的滞涩感,都与爷爷平日练剑时的习惯分毫不差。刹那间,无数线索在他脑海中轰然串联——爷爷临终前含糊的“形神”二字,剑谱最后一页空白处的墨点,还有那招看似无招的剑势……
“原来如此……”贺聪喃喃自语,指尖的寒意瞬间褪去,一股热流从丹田涌遍全身。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彻悟的光芒,“飞影剑法的真谛,从来不是招式的堆砌,而是影随心动,形神合一。影渡阴阳,不在形而在神!”他对着墓碑深深叩首,“爷爷,您放心,飞影剑法绝不会就此断绝。”
他缓缓站起身,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云琪和幸存的山庄弟子们肃立在松林中,每个人的衣襟都沾着尘土与血污,眼神中却燃烧着灼灼火焰——那是被背叛与杀戮点燃的怒火,是支撑着飞影山庄残存血脉的微光。
贺聪转身时,正好对上云琪的目光。她眼中既有担忧,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云琪走上前来,将一块绣着精致影纹的布条轻轻系在他的手腕上。“庄主带着大部分弟子去参赛,加上之前的伤亡,现在就只剩下十七名弟子了。”
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庹家庄的贼人用心险恶,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所以我和贺小弟要前去相助。庹家庄在二百里外的鬼泣涧,路途遥远。如果你们中有人愿随我们去尽可随行,其他人暂且留守山庄。”
贺聪默默点头,最后望了一眼爷爷路飞影和师兄长们长眠的地方。当他转身时,朝阳正好越过山巅,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影子在地上竟呈现出持剑起舞的十种姿态,仿佛是飞影剑法的魂灵在与他共鸣。
“庹家庄在鬼泣涧有三道天险。”云琪展开一张泛黄的地形图,指尖轻轻点在图纸左侧:“第一道是断魂索桥,桥身用铁链连接,下面是万丈深渊,桥面只铺着腐朽的木板;第二道是百毒瘴林,林中毒气弥漫,还有瘴气催生的毒虫;最后是建在峭壁上的庄院,易守难攻。每一处都暗藏杀机,我们必须步步为营。”
最年长的弟子石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云琪姑娘,”
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甘,“我们中有六人中了葛汝民的碎心掌,近日内运不得真气,强行动武只会经脉尽断,我们只得留在山庄了。你们……你们可要多加小心。”
他的话刚说完,人群中便有三人迈步走出。站在最前面的是余宪,他身材敦实,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那是去年与人交手时留下的伤。“我余宪无父无母,是庄主收留了我。如今山庄遭难,我岂能退缩?愿与云琪姑娘和贺少年前行。”
紧随其后的是金寒和郭青,这两人是同门师兄弟,早年一同在山庄习武,向来形影不离。金寒面色冷峻,手中长剑始终紧握,郭青则显得有些激动,脸颊涨得通红:“我和师兄也愿前往,与庹家庄的贼人一决高下,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云琪看着他们三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余宪忠厚老实,金寒剑法精湛,郭青轻功出众,都是山庄武功较好的弟子。但此刻她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这种不安来得毫无缘由,让她指尖微微发凉。“也好,”她压下心头的异样,沉声道,“你们三人是山庄的骨干,更是我们的好兄弟。留守的兄弟一定要注意安全,紧闭庄门,切不可贸然行动,我们定会尽快回来的。”
石昊挣扎着站起身,脸上满是担忧,他抓住云琪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云琪姑娘,葛汝民在山庄潜伏多年,我们竟毫无察觉。这次你们出行,一定要多加小心和提防,万不可再遭人暗算!”
云琪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和贺聪与留守的弟子们一一告别,转身踏上了前往鬼泣涧的道路。一路上,五人都沉默不语,只有脚步声与风吹树叶的声响在山间回荡,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紧张。
长途跋涉后,他们来到了一片黑松林。这里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几乎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地面上铺满厚厚的腐叶,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贺聪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他的耳朵微微颤动,如同敏锐的猎豹在捕捉猎物的踪迹。
“有埋伏?”云琪压低声音。
贺聪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疑惑:“只有一人……但气息很奇怪,像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树冠坠下,手中长剑直取贺聪咽喉。剑风凌厉,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飞影第三式!”云琪失声叫道,声音中满是震惊。这招‘影随形移”’明明是飞影山庄不传之秘,讲究以气驭影,身形如影随形,唯有庄主一脉的核心弟子才能修习,来人怎会使得如此纯熟?
贺聪侧身敏捷地避过,可来人剑锋一转,手腕轻旋便又使出第四式‘影叠千重’。剑光如汹涌的海浪,一重接一重地向贺聪压来,每一道剑光都带着实质的杀气,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贺聪连退七步,后背重重抵上一棵古松,再无退路。
“你是谁?”贺聪厉喝一声,同时手腕一抖,长剑出鞘,划出三道交织的虚影,正是飞影第六式“影分三光”。这一招以快制快,三道剑光分别指向对方的咽喉、手腕和心口,逼得对方不得不回防。“当——”两剑相击,火花四溅,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黑松林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黑衣人突然收剑后跃,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三丈开外。他抬手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布满剑伤的脸——左脸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颌,将半边脸都扭曲了。左眼浑浊发白,显然已经失明,右眼却亮得骇人,仿佛藏着无尽的阴谋与仇恨。
“原来是庹家庄的武术副总教头曲巍,你又想怎样?”云琪急道。
“我想怎样?你们杀死了庹家庄的庹副庄主和孙魃就想了结?此仇又岂能不报?”曲巍叫道,脸上的伤痕随着他的咆哮扭曲变形,参差不齐的牙齿在黑暗中泛着阴森的光。他用剑尖指向贺聪,声音怨毒如蛇,“就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听说你得了路飞影的真传?今天我就要让你死得难看,让飞影剑法彻底断绝!”说着,他突然暴起,一剑刺向贺聪心口,速度和力量都比刚才更胜一筹,足以致命。
贺聪仓促间举剑格挡,却还是慢了半拍,剑锋划破他的衣襟,一道血痕在他胸前浮现,温热的鲜血瞬间渗了出来。然而,贺聪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丝明悟的释然:“你刚才使的第四式,第三变招时手腕多转了半寸。”他缓缓举起剑,眼神中充满自信与威严,“飞影剑法最重要的是‘形影合一’,你的招式再像,没有神髓,终究是东施效颦,你还差得太远。”
曲巍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疯狂所取代。“胡说八道!”他怒吼着,剑光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招招狠辣,势要将贺聪淹没。
贺聪却不退反进,脚下踩着飞影步法,身形如风中柳絮般飘忽不定。突然,他手腕轻旋,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奇特的弧线——没有残影,没有风声,就像第十影那样轻飘飘的一剑。
这看似轻柔缓慢的一剑,却精准地避开了曲巍的所有攻势,直指他握剑的手腕。曲巍心中大惊,想要收剑回防,却发现自己的动作竟慢了半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噗嗤”一声,剑锋划过他的手腕,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地上。
曲巍的剑突然脱手,旋转着插入旁边的树干,剑身还在微微颤抖。他踉跄后退,右手腕喷出的血线,在地面上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这……这不是……飞影剑法……”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路飞影明明说过,飞影剑法只有十式,这是什么招式?”
贺聪剑尖抵住他的咽喉,声音冰冷如霜:“说,你的飞影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是……是葛汝民偷偷教我的。”曲巍脸色灰白,身体不停地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
贺聪眼神一凛:“我也教你一招,这是飞影剑法的第十一影。”手腕一送,剑锋没入三寸,“这一招也是我刚刚创的,也是为死去的师兄们讨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