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摘星楼檐下,在这座俯瞰全城的楼檐下,我站着看月缺的一角,中秋过了,又到了月缺的日子,攥紧衣角的手愈发紧了,而衣袖随着又树影一起摇曳起来。
“谢嫔也在?”身后楼梯响动,于氏回身看清了佳人儿容貌,因她不喜登高,在第四层就停了下来,曾经摘星楼还是个角楼的时候,自己还是很喜欢来这儿的,栏杆因年久有些松动,在风声下摇摇欲坠的倾颓之态。
我本欲打道回府,转头间却看见一雍容背影,对方也转了身,我看清了那饶面容,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立刻行了礼“妾身参见太后娘娘。”
“怎么这个时辰想着来了?”太后向栏杆下垂了首瞧,忽而抬头瞧向谢氏道:“昭阳宫的那位美人儿,中午的时候坠了楼,仿佛大不好了,如今快过年了,偏生还有这些个变数。”
珍兽馆已经开了几日,听闻里面养着的都是虎豹狮狼之类的猛兽,不仅引得不少嫔妃前去,连很多内监丫鬟都争相预约,想前往看个稀罕。我自然也想一观,可又怕一时看管不严、猛兽伤人,只耐心等了几位宫妃去而复还,觉着倒还安全,才趁着这几日气尚晴,吩咐忍冬早早去预约。
猛兽之所以称为“猛”,或是因为其利爪,或是因为其獠牙,能立刻伤人溅血,在丛林中得以生存。可我漫步馆中,里头这些猛兽个个懒洋洋地趴在笼中,状态颓靡不振,实在少了些凶狠气势。
尤其是这只老虎,我在它面前站定,偏头一瞧,见其竟然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哪有什么万兽之王的雄风?我不由得撇撇嘴,有些失望,原以为猛兽危险,还怕它伤人,不想居然无聊至此,真是白叫我期待一回。
“罢了罢了,咱们回吧。”
我自宫道檐下走过,人影纷杂,带起的风尘气儿,落在我的衣袂上。我很茫然,不知到了哪,但缤纷多彩的花和草,无不是在给我提示:花房。
我往门口一站,便立马有宫女出来,引我往里去瞧,更多的花。领头的宫女约摸十三四岁,虎头虎脑的,笑起来还有两个梨窝,着实讨喜。我很想试试插花,因为母亲也是个爱插花的。等我学会了,就能叫人把花送去贺府。
“插花,是这般吗?”
插花是件看着很简单,可做起来却很难的事。它需要人同时做到色彩协调,还得善用当季的花。我学着宫女的样子,一株一株的摆好,可远远望去,却像一团乱麻,红不红绿不绿的,扎眼得紧。
“不插了,太难了。”
临走前,我又摸了摸宫女的脑袋,她把一双杏眼弯成月牙,揉进骨子里的可爱。
针线活计一向不是我拿手的,记得还在闺阁时,每逢轮到教习嬷嬷监督我练习女红,十有八九便会碰到我犯腰酸背痛、胸闷气短的这类病,全是女儿家装模作样想要逃过一劫的心思。可如今却不同了,我既为君王之妇,自然事事以他为先,从荷包、腰带这些外在的佩饰,到寝衣、汗巾这种贴身之物,件件都想亲力亲为,为他备好。再者来,我亦为太后之媳,皇上政务繁忙,后宫嫔妃代其侍奉太后更是做臣媳的本分,既如此,她老人家所用之物,若经自己之手,定是更加妥帖。
我虽不擅刺绣,但万事都怕你肯用心去学,只要去针线局寻个手上功夫灵巧的绣娘,还怕没有进益吗?我携忍冬来此,也正是这个缘故。
来来回回地逛了一圈,我瞧着,靠边儿上这个正在绣茉莉手帕的绣娘就很是不错。那条帕子虽素,花儿颜色也淡,可却丝毫没有被埋没的意思,反而显得清高不凡、独树一帜,让人眼前一亮。我见她绣的认真,便也没有打扰,只默默记下了这绣娘的姓名,只等来日专程前来,再向人仔细讨教。
其实,吵到这,我也有些乏了。适逢书意偷偷拽住我衣角,朝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能够吵了。但我也不想就此认输,最多自己退一步,不同她吵了。我背着手,脸色一肃,抿抿唇,未曾多言。
冷静下来,我又思量着,大抵这场嘴仗九成是由自己挑起的。起来,贺聘此人与我何干,纵使他是我哥,但他为人也是世人皆知,不是我一张嘴就能洗白的。我刚才那番举动简直就像个市井泼妇,为零鸡毛蒜皮的事吵架。我在心里摆摆头,太不文雅,太不文雅了。
我这般脾气的来源,应是时候被府里的人惯的,左右之人皆用甜言蜜语叫我,把我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似的疼爱。而我也就理所应当的以为,下人都不如自己。来到周宫,我才领悟,名门淑女比比皆是,也包括面前这位谢嫔。我想,她已给过我台阶,只是我不识好歹,以沉默结束这场闹剧最好。我低着头,朝人行礼后,随即离开。
“这里对吗?”在如意馆铺开一张生绢,今日学画不同之前那一次,据这回是郎画师所擅的西洋技法,于是凝神执笔,格外慎重,那画笔不是用素日的毫,用笔亦不是垂尖立在纸面上,而是要展开如扇状。颜料亦是不同以往,不知用了什么材料调制,黏之如用胶,稍一上色即显浓重。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数次换笔,才勾画出宫内长廊的垂檐,两排连墨一样,勾在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