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来的路上一个鬼都没瞧着?”
鬼毕恭毕敬地说:“因为听闻这边已经没什么人了,我便来缪单村外的路道飙车,这一路过来都没瞧着同类。”
“而且——”鬼的身子抖了抖,“这个村里阴气森森,我都害怕,其他野鬼定也不敢在这长流。”
按理说缪单村里之前遭遇意外的人那么多,大多都有未完成的心愿,会在阳间生活过的地方久久游荡,和胡瀚文预想的没差,地启道长查的凶手和杀害小馒头的人果真是同一人……
胸腔内似是横着数根紧绷的细弦,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断而发出刺耳的拉锯声音,反弹在柔软的皮肉上发出阵痛回响。团团热流在男生体内膨胀翻滚,胡瀚文跑遍了整个缪单村,嗓子喊到嘶哑。
“刘依依!”
“小馒头!”
突然他一个急刹车,骂了句笨蛋,转头向反方向跑去,一直到浓郁花香迎面扑来。
刘依依仍是一袭白裙,斜躺于树梢,脸色苍白,瘦弱得像险些就要被这酷夏的风吹走似的。
女鬼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我听见你的召唤了,不好意思我没有出现。”
胡瀚文只道她定还在生那夜的气,“我以为你去投胎了。”
刘依依前倾起腰身,没了浓密绿叶的遮盖,暖色的阳光直射而下,终于为她的面孔添了分血色。她垂下手,胡瀚文犹豫半晌,还是走上前去握住了这份纤细,肌肤相触,刺骨冰冷直直侵透到他的皮肉里去,胡瀚文便握紧了些。
“呵——”刘依依轻笑,“笨蛋,我是鬼啊,暖不热的。”
动作丝毫没有放松,胡瀚文转而问:“小馒头呢?”
一股痛楚从女鬼眸子内快闪而过,她道:“投胎去了。”
胡瀚文也露出笑容,他的唇形略平,哪怕笑了也只勾起浅浅的幅度,稍稍中和了他身上的凉薄气息。
“恢复的速度可真快。”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把你扔在那里。”他终于说出一直藏在喉咙深处的话。
“你师傅身上阴气太重,让我们这等小鬼很怕。后来觉得许是除鬼多了,沾染上鬼气也不奇怪。”刘依依低着脑袋,眼瞳里装满胡瀚文的倒影。
“昨天我跟踪他,便看见——。”
“我都知道了。”胡瀚文适时开口,“他用小馒头的命换了付梓清的。”
多年来的教导与相处,付阳对他来说不仅是师傅更是仅次于生父的存在,胡瀚文的心也在一抽一抽的疼,“人成鬼之后都会有幽精,但小馒头什么都没有,所以王婶把爽灵给了他……”胡瀚文艰难地开口道:“换命续命之法太过狠毒,你必须拿走人的胎光,若被强行拿走胎光,这人便是三魂七魄聚散。”
一开始他疑惑的地方就在这里,原来王婶是因为别无她法,才拿出爽灵想要维系住儿子的存在。师傅道法高深,王婶完全可以找一个正常人家的孩子替代,她偏生冒极大的风险去找付梓清。
刘依依叹了口气,“就算这样,她也没想过伤及无辜,只想冤有头债有主。”
“起初我都没联系到师傅那头去。”
“小馒头脱离之后,付梓清的胎光还那么强,本不该是个多病之躯。”
因为后来从地启道长知道0821原来指的是遇害的人多是那日出生,再从村长那里得到确认,所有相同生辰的人都遭遇不测,只剩下付梓清,就很可疑了。
一旦找到切入口,余下的一切就跟抽丝剥茧般串联起来。
“师傅说去江边找方子,其实是去找同于付梓清相同生辰的人,剥夺他们的胎光。因为只有同样的生辰八字,才可以骗过地狱判官。”所以地启才能跟着师傅的足迹一路来到缪单村,胡瀚文回想起下雨的那夜,付阳肩上竹篓里发出的微光正是胎光的暗红色。
刘依依抽回手,反而覆上胡瀚文的脸,为他抚平眼角的皱褶,它们呈现受伤的模样。
“我的阴历生辰也是那日,但我为什么还能存在着?”
女鬼眼里失去光芒,却是笑着,“都无所谓了,说来也好笑,我出生时候有个道士经过家门,母亲让人给我卜了一卦,他竟给我妈说我是个长寿的主,能与相爱之人长相守,百岁无忧。”
“看来——都是唬人的。”
凉风突袭,暖黄色的精致花瓣如雨般纷扬而下。
胡瀚文跑了出去,而后捧着一怀抱的蜡烛回来。
“看你有些虚弱,多吃点蜡烛。”
刘依依笑如春风,比这沾在耳边的花瓣都美上几分。
“你等我。”胡瀚文说,“等我回来再和你放风筝。”
行至半路,他又倒转回来,“若我回不来了,你就别等了,好生去投胎吧。”
刘依依用力点头,眼里星辰闪闪。
谁也没看到。
有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蜷缩在一根桂花枝头上。
她抽出一直放在身后的手,掌心内攥着一个麻布袋。
她的身子正渐变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