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天祭坛上,一声清越凤鸣,一道浴火身影,一句抛生弃死的值得,再启一场师与徒的最终对决。
眼见纪凤鸣隔世再现,卫无双初时震撼,俊目一扫,已澄澈了然。
他这女徒竟也修成“分身化影之术”,以分身作为纪凤鸣重塑暂居的肉身。
加上他先前杀死纪凤鸣后,为了让左飞樱明了原委,取纪凤鸣一点神识灵光点入左飞樱眉心,而左飞樱今次正是以此灵光为引,聚拢了纪凤鸣的残魂。
更重要的是,他的徒弟纪凤鸣,竟然真的痴等在此,哪怕身死命消,残魂也滞留在净天祭坛,不惜拼得魂飞魄散,天地不存。
就为了阻挡他,只为了阻挡他。
当真是生不回头,死不易路……
三十多年的夙愿得偿,而今天门将开,只差临门一脚,却被自己这亲手培养出的最强道敌再度阻行。
该怒吗?该恨吗?
可为何并没有,反是冰封已久的道心,多年来首生快慰豪情!
卫无双眼眸亮起,像万年的冰晶被眼前重生之火耀出华彩,或许他自己都未察觉,至少在这一刻,比之独身踏入天门,眼前这一战,才是他心中最强烈的渴求。
“哈哈哈!”一向以清冷示人卫无双此际放声大笑,笑得恣意畅快,“也罢,若这漫漫长途总要有个终局,那陪为师收尾的也只能是你!来吧,便看你是为师的登天之阶,还是阻路之石!”
卫无双足下一顿,踏碎通天的云阶,他知晓,眼下那云阶已无法带他登上天门,想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便要踏过他徒弟的尸体——再一次!
“同路阻路都好……”纪凤鸣说话间,拍了拍左飞樱肩膀挺身向前。
熟悉的触感从肩头传来,温暖却又短暂,左飞樱眼眶一湿,勉力稳住激荡心情维持术式,朦胧的双眼中只能看到纪凤鸣只给她留下一个模糊背影,一如既往的可靠温暖,却又显得遥不可及。
随后,那背影纵起,投向漫天风雪。
纪凤鸣如一羽轻飘,气机却随身形一同拔升。
便见流火招展,在他身后延展成鲜艳的长巾。
袖袍鼓荡翻飞,冰霜蔓延道袍之上,结出晶亮法衣。
待他与卫无双齐平一瞬,雷光炸裂在双眼,流溢出耀目的眸光,而他用那电光窜动的眸子平视眼前师尊,轻笑道:“我只是陪师尊走完这最后一程。”
一跃之间,已是万灵齐同,再现万灵齐物法身。
半空之中,师徒相对而立,风雪皆往身后刮,好似中间气流尽被挤空,留与他们做最后的战场。
卫无双最后瞥了一眼方开一隙的天门,随即割断视线中的留恋,居高临下的视线从净天祭坛上的左飞樱环视到四方阵势,见那天下强者,风云际会,卫无双亦如魏晋名士,疏狂而笑道:“也好,只是此处看客虽多,卫某却非是优伶,最后的华演,只酬知己,所以……”
所以道扇登演,天地搭台!
便见因地气异动而失重漂浮半空的断垣残壁,此时如受吸引,纷纷聚拢,竟在净天祭坛之上拼凑一起,汇聚成片,搭造决战的战场,也是注定埋葬他们师徒至少一人的坟场!
而最终碎石残垣汇聚成形,竟是一个倒扣在半空中巨大的——“鼎”!
三足两耳,庄严古朴,巨大得能将下方净天祭坛都囊括其中,虽漂浮于半空中,却给人以承载九州山河的厚重之感,鼎口幽深一片混沌,仿若内有乾坤。
禹王鼎,准确说是禹王鼎力量的外显,曾经镇锁昆仑地气,直至“帝凌天”为开天门,以九鼎破气法破除地气封锁,料想禹王鼎便落入卫无双的掌握,而今禹王鼎真身虽未现,但力量已为之驱使,外显成形,可见明证。
“天地如鼎镬,日月煎人寿,举世皆混沌,何不同付鼎中游!”而卫无双长笑朗吟,如冯虚御风,凌空而起,人已没入鼎口之中,只余声音犹在回荡。
其实,纪凤鸣能可再现,全靠下方左飞樱术力维持,以卫无双的见识自然知晓,与其和纪凤鸣在此纠缠,不如先行击溃左飞樱,才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上上之法。
但卫无双却另辟战场,隐隐有将左飞樱隔绝于战局之外的意味。
是不想?或不屑?亦不忍?卫无双此刻的心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懂。
但纪凤鸣却好似懂了,他亦足下一点,纵身而上道:“师傅既已相邀,徒儿自当奉陪?”
左飞樱犹在为禹王鼎的力量外显而震撼,只恐是请君入瓮,想要劝阻纪凤鸣不要随之起舞,却因全身术力都维持纪凤鸣的再现,已然无力开口。
而更早在她动念之前,纪凤鸣便已随行,只能见两道身影先后向上没入鼎中,而鼎口深邃,如不见底的渊薮,隔绝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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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外人不知鼎中天地,鼎中人也不见鼎内乾坤。
纪凤鸣身入鼎中,放眼四周,除了与他对立的卫无双,皆是一片永夜般的黑沉,目光尽被黑夜吞噬,只觉此处逼仄的如同棺木,狭窄朽闷,让人倍感压迫,不禁轻笑道:“师尊既觉天地狭小,举世蒙昧,有心超脱于世,可何故跳出一个囚笼,反落入一个更小的囚笼?若这是师尊所选的战场,只怕与师尊汲营欲往的天外一样,狭隘的令人失望!”
话音落时,言出法随,一股气机以纪凤鸣为中心横荡八方,便见永夜如黑幕一般被这气机激得微微扬起,偶露天地真貌,视线尽头隐约可见几根栅栏拔地参天,困天地如囚笼。
万象天宫道法万千,如天隐剑界那般以“心相”化界的道法自也有,纪凤鸣此语一出,鼎中乾坤亦随心而变。
道者之争,争于形,更争于势。虽是无招无式,但言出景变,师徒的交锋此刻便已开始。
卫无双不为所动,道:“名缰利锁,情牵义缠,如若作茧自封,自觉天地狭隘,但若道心无碍,如明月高悬,便见山河广阔。”
说话之间,卫无双自胸口捧心而出,托举上天,竟成一轮皎月,旷照万里山河,便见荒野无垠,远山起伏,天地哪还有逼仄之感,那影影绰绰的栅栏似只如虚影,明月一照,顿时无形。
纪凤鸣亦仰头望向那道心所化之月,折扇轻晃道:“师尊,你的道离天太近,离人太远,旷照万里,对影成只,不觉太过清冷吗?”
清辉洒下,山河萧然,江山万里寥落无人,眼前纪凤鸣亦如孤魂野鬼,照不出半分形影,只有卫无双孤零零一道影子投映在辽阔地幅之上,更显孑然萧索。
知是攻心之语,卫无双不予直接回应,反笑道:“你总不能是来与为师论道的吧,若事到如今,还以为为师可以言语动之,那可真是瞧低了为师,更瞧低了这一路上如你一般,被为师舍弃的人啊!”
同样攻心的回应,纪凤鸣亦似不为所动,只正色道:“为何不能?道,不论不明,这亦是师尊你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