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褐色的咖啡汁混合着鲜血淌满了整张布满沟壑和褶子的脸,他现在狼狈的模样,状若疯癫。
苏昴自始至终坐在椅子上就没动过,如果不是他脸颊上的血痕,几乎让人以为他全程都是以观众的身份刚刚观赏完一出无厘头的闹剧。
眼见这场闹剧即将谢幕,苏昴终于从椅子上起身,插着裤兜,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老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像在宣讲谢幕致辞。
藤林做主演的谢幕致辞。
“你是军人,军人,军队向来与专制和独裁挂钩,强权,专制,独裁,你应该也知道,白宫不喜欢这种词,白宫喜欢自由,权利和民主。比如,你们的政府,民盟。虽然它的底子和军部也脱不了干系,但是白宫愿意帮助它,让它成为彻底干净的民主意志的结合。”
“清理毒瘤的过程注定要流血,也只有鲜血才能浇灌出美妙的权利之花。今天,你倒下,不是我让你倒下,是你自己让你自己倒下。”
看着藤林愤恨不平的眼神,苏昴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跪地的藤林比出枪击的姿势,琥珀色的瞳孔在淡蓝浅紫色的夕阳下掠出一抹黯淡的流光,薄唇轻启,笑意邪肆:“砰”
林海刚刚用咖啡壶敲下来的那一下极狠,除了让他头昏脑涨无法从地上起身之外,还伤了他的眼,藤林现在只能看到漫天血色和恍惚的夕阳。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苏昴到底做了什么,只是一遍又地一遍尝试着在无处不旋转的天地间站起来。
似乎是有人走到他身边,他只觉得后心的位置一痛,世界中最后的血色彻底变成了黑暗。
这就是……死亡么?
地上一动不动的藤林被下属拉了下去,苏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清洁工上来把地上的碎玻璃打扫干净,林海替他清理好伤口虽然血淌了一脸,实际上额头上只被迸射的玻璃渣划开一道口子,并不深,林海在消毒后帮他贴了创口贴。
眼下夕阳完全落下去,室内灯光昏暗,楼下正开着ary,游泳池波光粼粼,在灯下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只剩这一方阳台完全淹没在黑暗中,苏昴随意地道:“都来这里这么多天了,你还没买到瑰夏?”
林海刚刚收拾了半天,现在忙里偷闲在他旁边坐下,苦着张脸道:“我的老板,你当这是京都还是当这是马里兰?这是缅甸!你今天喝的耶加都是我跑了好久才买到的!”
苏昴面无表情地扯扯嘴角,道:“再喝这苦了吧唧的玩意儿,我宁愿喝茶。”
这人惯来只喝六安瓜片,可在缅甸他上哪去弄六安瓜片?
林海哀嚎:“哦,上帝,您可饶了我吧!助理也是有人权的!”
苏昴抚了抚额角上的创口贴,淡淡道:“我觉得是我给你的人权太多,才导致你现在干什么都粗心大意我记得我已经很久没受过伤了。”
看苏昴面上并无怒意,林海企图蒙混过关:“找狙击手的位置确实花了一番功夫,威利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您放心,后续的事情已经完全安排好了,再出任何差错我提头来见!”
苏昴看着他,目光平静。
不知怎得,林海就是从那平静中隐约觉察到一股子骇然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到底跟了苏昴这么多年,林海再也不敢在椅子上坐着,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肃容低头认错:“ss,这次是我的失误,事先没有考虑周全,和威利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林海站在他面前,九十度鞠躬。
人类会用自己最习惯的语言和方式应对恐惧,比如临死前喊救命,用的一定是母语,因为母语是一个人最开始学习的语言,是本能。
林海和他一样,儿时在国长大,即使多年行走在外,他们自己都当自己已经彻底融入那些西方的社会和西式的思维模式,而这类日式的文化背景烙下的印记还是在不经意间会冒出来。
看他紧张地日语都出来了,苏昴不再紧咬着不放,只是开口道:“记住,没有下次。你知道苏家会怎么处理这种事。”
在合适的时间所作出的合适的提点,往往会事半功倍。还能顺便让林海那无处安放的八卦心转移到别的地方,为他接下来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省得整天被他跟在身边问东问西烦不胜烦。
多说多错,苏昴不想就这件事浪费更多的口舌,起身向屋内走去,只留给林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背影:“让威利回京都,接下来,安保人员换成黑桃。”
顿了顿,他微微侧首,露出半张俊美的侧脸,强调道:“现在。”
林海惊道:“黑桃?老板,按照计划,一个小时后藤林的人肯定会找上门来,咱们需要赶快撤离。如果现在叫威利回去,我们身边的人手根本不够保护您……”
苏昴微微仰起下巴,下颌的弧度清晰:“黑桃还在缅甸,她有直升机,让她飞过来接我。”
接到林海的视频请求的时候,萧绥正在和秦潇漫一群人烤。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烧烤架上的肉串,拒绝地很果断“按照行程安排,我马上就要离开缅甸,并没有接其他单子的打算。”
林海恳切地道:“我们并不缺钱,只要你开出价格,我们都可以考虑。”
萧绥闻言笑道:“你看我像缺钱的?”
刀口舔血的日子当然来钱来得快极了。
见利诱不成,林海试图威逼:“你恐怕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停,打住,我并不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对这桩生意没有任何兴趣。”
林海冷笑:“堂堂黑桃还能怕了不成?我看你们也不过是浪得虚名,说什么顶尖佣兵,只要出手必定百分百成功率,不过是一群只会挑拣些简单活计的废物罢了。”
这样的说辞让萧绥觉得很无聊:“这种程度的激将,还没法把我刺激得理智全失。”
“砰”视频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视频随之剧烈地抖动起来,半晌不见林海的人影。
萧绥烤虾的手一顿,秦潇漫好奇地凑过来欲看视频,萧绥将手中的平板扣住,随手把烤好的虾递到她嘴边。秦潇漫用余光瞥了眼,只知道虾是熟的,任萧绥把大虾塞进她嘴里,脖子仍一个劲地往平板的屏幕上伸。
河虾甫一入口,她就被烫得惊呼一声,猛地从地上窜起来,匆匆忙忙跑去找冷水漱口,再也顾不上萧绥到底再和谁视频。
待萧绥再将平板拿起来,镜头那边已经从林海换成了苏昴。
萧绥若无其事:“怎么没有其他事我就挂了。”
苏昴忽然道:“我让其他人全部回京都了,眼下身边只有林海。”
“关我什么事?”
“外面有军部的人想冲进来,暂时被我雇的民兵拦住了,不过,按照他们用的那些破烂玩意儿,抵挡不了多长时间。”
男人的幼稚让萧绥觉得有些好笑:“这和我也没关系罢。”
苏昴垂眸不语,看神色竟有些委屈。
萧绥看着屏幕上的苏昴。
男子的皮相和他惯来凌厉霸道的性格毫不相干,眼下低垂着眼睫加上不虞的神色……他紧绷着脸时甚至有些桀骜不驯,现在彻底放松下来,脸上弧度柔和,近乎能看到少年向青年过度时还未消退的肉感。
他凌厉时没有人能比他更凌厉,他柔软下面孔时,也没人能看着他干净清澈的眉目说有谁比他更少年。
他的唇薄而丰润,鼻梁英挺却精致,眉峰如剑,但并不浓重,右眼眼角有颗小痣,和邪魅狂狷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蕴藉淡漠,英气三分,澄澈三分,含蓄三分。
萧绥忽然想捏捏他的脸。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呆在那里别动,给我半个小时。”
不顾苏昴愕然的神色,她已挂断了电话。
“我新接了一个单子,带上家伙,走了。”
一直捧着平板的姜瑶忽然惊呼一声:“天啊!”
“军部的某位高级将领在仰光的翁山市场无差别射杀平民,导致了十五人死亡,四十余人受伤,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位将领的神情恍惚,疑似吸食了违禁药品……好在警察及时赶到,打中了他的左腿,现在已经被缉拿归案了。”
萧绥手中动作一顿,快步走进皮卡,她身后的队员们紧随而上,两辆皮卡呼啸而去,很快被黑暗的夜色彻底吞噬。
秦潇漫看着身旁明亮灼眼的篝火,忽然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