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亮得很早。
不是太阳,是火光。
大火燃起的时候,府邸里的人都在逃跑,不知是火势太大无人能救,还是他们不想救,总之人们都在跑,似乎他们怕的根本不是那场火。
少女怯生生地跪在地上,望着赵九的背影。
她多希望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哥哥。
“你可以带我走么?”
少女抿着嘴,在寒风里紧了紧自己唯一的纱衣:“只要你给我一口饭吃,我可以陪你睡觉。”
赵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他拿出了一张三万贯的飞钱,交在了少女手里:“有了这个,你这辈子都能吃饱饭了。”
少女哭了。
“为……为什么……”
她死死地攥着飞钱,仰起头问:“这么多钱……我还不起的……”
“不用。”
赵九沉默须臾:“算是天下人欠你的。”
……
大唐川西府通判府邸被血洗的消息,一夜之间响彻了整个中原。
庙堂震动,武林哗然。
府衙里侍女没死,家丁没死,死的是三十七个通判府的护院。
他们个个都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可他们全死了。
陈忠和没有死,他拖着一条残臂,狼狈地逃回了大唐京师。
耶律质古找到赵九的时候,已经是赵九回到忘忧谷的第三天。
这三天他一直在喝酒,醉了就睡,醒了就喝。
他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就连一直照顾他起居的陈言玥过来,得到的也是一声叱责。
谁都不明白赵九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夜,陈忠和一定和赵九有脱不开的干系。
在她们的世界里,赵九从来不是一个会骂人的人。
所以当耶律质古直接推开他房门的时候,迎接她的是龙泉剑。
熟悉的剑鸣划破长空,凄冷的月下,大漠最负盛名的大小姐站得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情人,她脸上早已没了诺儿驰领袖时的运筹帷幄,茫然闪烁着点点泪光的眸子,痴痴地望着赵九,翻来覆去就只有心疼。
赵九已站不稳了,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可抓着剑的手却还很稳。
剑尖直挺挺地指着耶律质古的鼻尖。
“你如果现在滚出去,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赵九像是怕自己的话不够狠,又补了一句:“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说到底,他最多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没有那个少年会在二十三岁之前,比一个同龄的少女更成熟。
耶律质古看着赵九,面前的少年已不再意气风发,不像是斩李存勖,杀易先生的那个无常寺判官。杀手带来的所有凌厉似乎在一夜之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空洞的目光夹杂着许多让人反复咀嚼的没落。
他倒像是个失意的男人。
他长出了胡子,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散发着酒酸。
耶律质古不知道赵九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曹观起对他说了什么,但她似乎能猜得到。
她面对着龙泉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全谷上下的酒被你喝光了,我也想喝一点,没办法,只能冒死来了。”
当她真要来找死的时候,那个拿着剑的赵九反而下不去手了。
一物降一物,被耶律质古展现的淋漓尽致,她像是曾经得到了这个男人万般疼爱却又犯了错的姑娘,撒泼打滚般走到了房间里,仰起头凝视着这个高她半头的少年,眼里期望的光,任谁都不忍心把她赶出去。
赵九直接丢给了她一瓶酒:“滚。”
她非但没有滚,反而直接坐在了地上喝起了酒。
也就是这个空档,她环顾了整个房间,更加深了自己的确定。
她喝完了酒,才扬起被浓烈的味道刺得微红的双眼,来自漠北明月般的眸子闪烁着:“一个杀手,真的会因为自己杀了人而愤怒么?”
赵九几乎愣住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房间,根本没有想到她是从哪里看出自己的想法。
他凝视着耶律质古的眼睛,发亮的眼睛里似乎是从未见过的聪慧。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居然轻而易举地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耶律质古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句直来直往的询问,反而是笑靥如花反问起来:“为什么?”
赵九沉默了。
他不知道耶律质古的为什么是在问什么。
可他知道自己憋不住了。
他想说话,想倾诉,想和一个人说说自己的想法。
但他也很清楚,这些话可以对天底下任何一个人说,但绝不该对这个女人说。
可他思来想去却发现,全天下能听他这些话的人,似乎只有面前的在这个女人。
耶律质古席地而坐,像是一个老朋友,招了招手,让赵九坐在了她的对面,自顾自地和他碰了一下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抹去唇边的酒渍:“你知道么?我是朵里兀最小的关门弟子,朵里兀你知道吧?辽国的大宗师,化境大宗师。听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威风?大宗师的弟子……呵呵,你看看陈言玥就知道了,在这样的大门户下做最得宠的弟子,是很好,是很光鲜亮丽,可身在局中,当你看清一切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骗局。我是辽国的掌上明珠,可我却从未有一天过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她拿出了自己的佩刀。
她的佩刀很美,上面镶嵌着极少见的宝石,刀身很短,像一把孤月。
她的刀和她的人一样,危险又美丽。
她抚摸着这把跟随了她几乎一生的刀:“我从四岁开始骑马,杀人,练刀,练枪。我爹把我抗在肩膀上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说只有命硬的女子才能成为大辽的公主,哈哈哈,是不是很扯?可这是真的。”
她望着赵九:“你看过我的身体吧?漂亮么?”
赵九没回答,只顾着喝酒。
“小的时候,我的腿比同龄人粗一圈儿,所以省会的时候,我从不穿裙子,因为太丑。女孩子一定不能让人看到自己丑的地方,可随着练功,我的皮肤越来越难看,因为风吹日晒造成皲裂,变得黑了不少。”
她苦笑着又喝了一口酒:“这些我都忍了。”
“十二岁那年,父皇为了巩固政权,为了将其他的部落收入麾下,造就了长生天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