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爷那颗圆睁着双眼,脸上还凝固着暴怒与错愕的头颅,滚落到了老鸨的脚边。
温热的血,像一道红色的喷泉,从无头的脖颈中冲天而起。
几滴血珠溅射而出,不偏不倚,落在了老鸨那张涂满脂粉的惨白脸颊上。
那温热黏腻的触感,终于击溃了她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啊……”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尖叫,刚从她喉咙里挤出一半,便被无边的恐惧死死地扼了回去。
赵九缓缓抬起手。
他用那只没有沾染半分血迹的手,取过豹爷尸身上还算干净的衣袖,慢条斯理地擦去溅到自己脸颊上的血珠。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
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灰尘。
周遭数十把明晃晃的钢刀,那足以将人撕成碎片的森然杀气,于他而言,恍若无物。
整个黄花苑,落针可闻。
所有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豹爷死了。
青竹会西川分舵的舵主,这个在这片地界上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就这么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死得不明不白。
甚至没有人看清那个男人是如何出手的。
青竹会的众打手,这些平日里跟着豹爷作威作福的亡命徒,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握着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一片狼藉中央,神情淡漠得仿佛刚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男人,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那不是人。
那是魔鬼。
赵九擦完了脸,随手将那块染血的衣袖丢在地上。
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缓缓扫过一张张写满了惊骇的脸。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穿过坟场的风,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还有谁谈规矩?”
没有人回答。
回答他的只有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的咯咯声响。
赵九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依旧缩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女人面前。
阿香感觉到了阴影的笼罩,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以为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她面前响起。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间,偷偷地抬起眼。
一把匕首。
一把刀柄磨得发亮,刀刃却闪烁着幽冷寒芒的匕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倒映出她那张满是泪痕与恐惧的脸。
这是选择。
一个用最直接也最血腥的方式,摆在她面前的选择。
阿香呆住了。
她看着那把匕首又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宛如神的男人,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绝望中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怒吼,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你杀了豹爷!”
一个看似是打手头目的男人,用手中那柄不住颤抖的钢刀指着赵九,声音嘶哑地咆哮着:“总舵主绝不会放过你!整个青竹会不会放过你!”
他试图用帮会那足以让西川府都为之震动的名头,来威慑眼前这个无法理解的怪物。
赵九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缓缓弯下腰,从地上那具无头的尸体旁捡起了豹爷生前最爱的那柄鬼头刀。
他将刀拿在手里,随意地掂了掂。
很沉。
刀刃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腥味。
他抬起眼,看向那个还在声嘶力竭威胁着他的打手头目,平静地开口。
“很好。”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我正愁找不到门路。”
“你来带路,我坐在这里等。”
那话语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狂妄!
何等的狂妄!
他杀了分舵主,竟还想直接找上总舵主?
他这是想做什么?
他难道想凭一己之力,单挑整个青竹会吗?
剩下的打手们,看着那个手持鬼头刀,宛如杀神降世的身影,心中最后一丝战意,也在这句话中彻底土崩瓦解。
有人开始悄悄地向后挪动脚步,想要趁乱逃离这个修罗场。
“我的人还没吃完饭。”
赵九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高大的身影,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那扇早已四分五裂的大门:“谁敢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谁就死。”
压迫。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死死地笼罩在内。
跑,是死。
不跑,似乎也只是晚一点死。
绝望,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蔓延。
也就在这份极致的绝望之中,求生的本能,终于战胜了恐惧。
阿香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把匕首之上。
她想起了自己那不知被卖往何处的孩儿。
她想起了自己被当做货物一样,被那个男人用十三贯钱卖掉时的麻木。
她想起了那只为了保护她,而被砍得奄奄一息的黄狗。
她不想再当狗了。
哪怕只能像人一样,只活一个瞬间,她也不想再当任人宰割的狗了!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她那早已枯寂的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她颤抖着,伸出了那只粗糙不堪的手。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匕首冰冷的刀柄。
那刺骨的寒意,像一道电流,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让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猛地一颤。
她握住了它。
死死地握住了它!
赵九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格外清亮的眸子里,燃起的那一丝微弱却又决绝的光,嘴角终于牵起了一丝若有若无几乎无法察呈的弧度。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被拯救的可怜人。
人得自己站起来。
否则就算是神仙,都救不了凡人。
这篇大地上能站起来的人,靠的都是自己。
能拿起刀将这个早已腐烂不堪的世界,砍出一个新口子。
就在这时,那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的老鸨,在绝望之中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陈通判!黄花苑是陈通判罩着的!”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刮擦着所有人的耳膜:“你动了这里,就是跟官府作对!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陈通判。
这三个字一出,满堂的宾客脸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难怪这黄花苑能在西川府横行霸道这么多年。
原来背后竟有官府的人撑腰。
那可是通判大人!
是这西川府除了知府之外,权力最大的人物!
这个男人再能打,再凶狠,难道还敢跟官府作对不成?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煞神。
他们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忌惮,一丝惊慌。
可他们失望了。
赵九闻言,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更好笑的笑话。
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向那个还在疯狂尖叫的老鸨。
他手中的鬼头刀,在地上拖行,与青石板摩擦,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火花与噪音。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他走到老鸨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映出她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鬼头刀。
用宽阔的刀背,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老鸨那张早已没了血色的脸颊。
那动作,带着几分羞辱,也带着几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我不是来跟你们讲道理的。”
他的声音很轻:“我是来收债的。”
说完,他再不看这个早已被吓得失禁的女人一眼。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个被他点名带路的打手头目身上。
那个男人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赵九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他缓缓开口,给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血腥的选择:“现在,让你们的总舵主来找我。”
他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去给我做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