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动手?”
那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涟漪瞬间扩散。
药王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眸子,在那一瞬间,亮到了极致!
“哈哈哈哈!好!好!好!”
他猛地站起身,仰天狂笑,笑声嘶哑尖利,在这压抑的地窖里回荡,像一头压抑了千年的恶鬼,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丫头,你不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不,你也许会后悔,但老夫绝不会!能亲眼见证这等医道奇迹,就算是死也值了!”
青凤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她只是缓缓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曾融化的冰霜,像两把精致的蝶翼,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与其被这寒毒与蛊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折磨,直至神魂俱灭,沦为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倒不如赌上这最后一次。
赌这疯子的痴狂,能为自己博出一条生路。
也赌自己这条早已不属于自己的贱命,能在那九死一生的悬崖边,再次挣扎出一线生机。
或生,或死。
总好过现在这般,半死不活。
“现在就开始!”
药王早已等不及了,他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搓着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在地窖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不对,药材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冲到地窖门口,冲着外面大吼。
“那个契丹丫头呢!让她滚过来见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蛮横,霸道,完全没有将那位辽国郡主放在眼里。
片刻之后。
耶律质古的身影出现在了地窖的入口。
她依旧是那身华贵的胡服,脸上挂着那副玩味十足的笑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在昏暗的烛火下,流转着令人看不透的深邃光芒。
她没有踏入这片阴暗潮湿的地窖,只是斜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老者:“药王前辈,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从容。
药王看也未看她一眼,直接将一张早已写好的药方,甩手丢了过去。
那张薄薄的纸片,在空中打了个旋,精准地落在了耶律质古的脚下。
“上面的东西,一样不能少!天亮之前,老夫要全部见到!”
药王的声音冷硬如铁,像是在对一个下人发号施令:“少一样,或者晚一个时辰,你就等着给这丫头收尸吧!”
耶律质古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她甚至没有弯腰去捡那张药方,只是用脚尖轻轻一挑,那张薄纸便如一只蝴蝶般,轻飘飘地飞入了她的手中。
她展开药方,目光在那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字迹上一一扫过。
上面的每一种药材,都足以让任何一个江湖门派为之疯狂,甚至不惜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这已经不是在救人。
这是在用金山银海,去堆砌一个虚无缥缈的奇迹。
可耶律质古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惊讶,更没有半分心疼。
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反而闪烁着一种愈发浓郁的,近乎于狂热的兴趣。
“前辈放心。”
她将药方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袖中,嘴角的弧度,愈发意味深长:“您要的东西,天亮之前,一样不少,都会送到您的药庐。”
她的目光,穿过药王那干瘦的身影,落在了地窖深处,那个蜷缩在黑暗里,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的青衣女子身上。
她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算计。
“我也很想看一看……”
“这所谓的奇迹,究竟是怎样一副……动人的光景。”
说罢,她再不多言,缓缓转过身,那道婀娜的身影,便再次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地窖里又恢复了那令人心悸的死寂。
药王没有再多看青凤一眼。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便又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那间早已被他改造成了人间炼狱的药庐之中。
只留下青凤一个人,静静地蜷缩在那片冰冷的黑暗里。
等待着那场不知是救赎,还是毁灭的最终审判。
……
药庐的灯一夜未熄。
浓郁的药香,混杂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血腥气,从门窗的缝隙里弥漫而出,将整个小小的庭院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氛围之中。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为这与世隔绝的山谷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时。
药庐的门开了。
药王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色布衣,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也难得地梳理整齐,用一根檀木簪子束在脑后。
那张总是布满了疲惫与疯狂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近乎于神圣的庄严。
他那双浑浊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像两颗被擦拭干净的黑曜石,闪烁着一种即将见证奇迹的,虔诚的光。
他没有去地窖。
他径直走到了另一间木屋的门前。
那扇虚掩的木门后,躺着这场惊天豪赌的另一个关键。
药王推开了门。
阳光顺着敞开的门扉涌了进去,驱散了屋子里那股淡淡的血腥与药气。
床上赵九依旧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呼吸平稳,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小子。”
药王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醒醒。”
赵九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初升的日光下,依旧亮得惊人,像两潭不见底的深渊,不起半分波澜。
“跟我来。”
药王没有给他任何发问的机会,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便径直转过了身。
赵九沉默地看着他那干瘦的背影没有动。
他身上的伤还远远没有好到可以下床走动的地步。
可药王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点。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头也未回地说道。
“你想救那个女人,就跟过来。”
赵九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再犹豫。
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死死地撑住床沿,忍着胸口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那具早已不听使唤的身体从床上挪了下来。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无数个狰狞的伤口。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额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可他却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最终,他站了起来。
虽然身形摇摇欲坠,虽然脸色惨白如纸。
但他终究还是用自己的双脚,重新站立在了这片土地上。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跟上了那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背影。
走向那间,不知是希望,还是绝望的……
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