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玥几乎是撞开那扇木门的。
她逃也似地冲进院子,山谷清晨那微凉的空气灌入肺里,却丝毫无法冷却她滚烫的脸颊。
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毫无章法。
砰。
砰。
砰。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方才屋内的那一幕,却像被烧红的烙铁印在了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醒了。
那个男人赤裸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那具布满了狰狞伤痕的精壮身躯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那不是一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身躯。
那是一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属于战士的身体。
新伤旧痕交错纵横,每一道疤,都像一枚无声的勋章,诉说着一场惨烈的厮杀。
那画面带着一种原始而狂野的冲击力,狠狠地撞进了她的眼里,也撞进了她的心里。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男人苍白的脸和他紧锁的眉头。
还有他那双即便是陷入了最深的痛苦,依旧亮得像寒星一样的眸子。
“哐当……”
她仿佛又听见了瓷碗碎裂的声音。
还有自己那一声不受控制的尖叫。
她怎么会……
陈言玥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全都甩出去,可越是想忘,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她蹲下身,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心乱如麻。
屋子里赵九缓缓地放弃了挣扎。
他重新躺了回去,空洞的眼神望着头顶古朴的木梁。
胸口的剧痛依旧,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里面翻搅,可这点痛,与他心中的那片茫然相比,已算不得什么。
方才那个少女惊慌失措跑出去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没有多想。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之中。
他不觉得自己的命金贵,所以他不认命。
他不觉得他就该这么死了。
“从今往后,你再不能动用丹田里的那股真气。”
“否则,三个时辰之内,必将心脉俱碎,神仙难救。”
废人。
这两个字,比那贯穿胸膛的一指,比那碎裂骨骼的剧痛,更让他感到绝望。
他不信。
他怎么能信。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调动丹田里那股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如臂使指的真气。
他想让那股气,顺着熟悉的经脉流转,哪怕只是一丝,哪怕只有一个周天。
只要能动,便不算废。
念头刚起。
一股针刺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丹田深处轰然炸开!
那痛楚来得又急又猛,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地捅进了他全身最脆弱的神经里!
“呃……”
赵九一声闷哼,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弓起了身子,像一只被踩中了要害的虾。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额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丹田里那股刚刚被引动的真气,像脱了缰的野马,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经v脉里疯狂冲撞。
每冲撞一下,都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脉正在那股狂暴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断。
“呵……”
赵九惨笑一声,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瘫软在床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胸口剧烈地起伏。
但他还是不信……
只是现在还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赵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
他必须找到这个办法。
这世上只要有问题,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
小溪边,陈言玥用冰冷的溪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
她想让那刺骨的寒意,将自己纷乱的心绪也一同冻结。
可那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溪水里倒映出的那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她自己都看不懂的慌乱与羞涩。
还有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
她想起了药王的话。
“没救了。”
“能活着已经是奇迹。”
“等死吧。”
不。
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像一株疯狂生长的藤蔓,毫无道理地蛮横地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只知道那个男人,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用那双狼一样的眸子死死盯着这个世界的男人,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救了她不止一次。
她还没有还清。
她站起身,重新走到那个被她打翻在地的药炉边。
她沉默地收拾好地上的狼藉,沉默地重新添水,生火,将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草药,一株一株地放进炉子里。
袅袅的烟气升腾而起,带着浓郁的苦涩。
像她此刻的心情。
当她端着那碗重新熬好的,黑褐色的药汁,再一次站到那扇虚掩的木门前时。
她的心依旧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倔强的眸子里,却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
推开了门。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言玥端着药碗,低着头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气氛尴尬得几乎要凝固。
她不敢抬头看床上那个男人,只能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自己手中的那碗药上。
碗里黑褐色的药汁微微晃动,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
赵九也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洗得碧蓝如洗的天空上,仿佛入了神。
若不是他那微微起伏的胸膛,他几乎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陈言玥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矮几上。
木勺在碗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药……”
她只说出了一个字,便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赵九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陈言玥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坐到床沿上,端起药碗,用木勺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去热气,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一勺。
又一勺。
整个过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木勺碰撞瓷碗的轻响,还有两人那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可在这片沉默里,却仿佛有一种无声的语言在两人之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