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纳德·唐跟着导航走进咖啡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时候了。
已经是盛夏时分,午后的时间总会显得很安静,阳光热烈得像是融化的黄金,在柏油马路上倾泻如水,在路面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粘稠得像是出了汗,行道树的叶子蔫蔫地耷拉着,偶尔有蝉鸣声撕破凝滞的空气,但只显得更加燥热难耐。
这种天气里,理智的人都会选择躲在空调房里,街道上几乎看不到有行人,即便偶尔经过的车辆也开得飞快,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被烤化,就连流浪狗都蜷缩在阴影里,吐着舌头一动不动。
老唐就是在这种鬼天气里一路找过来的,不过“找”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他的辛苦,他更愿意用“跋涉”这个词语,用来说明他穿过了一段被烈日照得头晕的路。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家咖啡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
在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黑长直发的亚裔女子,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正用银勺搅动杯中的冰美式,她戴着宽大的墨镜,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外套,一眼就是社会精英的打扮,但社会精英里大概也少有这么漂亮的人。
老唐推门而入,门口的风铃随着推开的门叮咚响了一声,女人抬起头,墨镜顺势滑到了鼻尖的位置,露出一双猫一样敏锐的眼睛。
“罗纳德·唐?”她问,声音像是掺了冰块的威士忌。
老唐点点头,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他先是缓了口气,随后才拉开女人对面的椅子坐下。
“酒德麻衣。”女人说。
“罗纳德·唐。”老唐点点头。
“你迟到了二十七分钟,再努力努力就凑够一个小时了。”酒德麻衣看了眼腕表,那是一块百达翡丽的古董款:“我还以为幸运的唐会更守时些。”
“呃,研究地图花了点时间。”老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之前一直都是在布鲁克林混的,一般没怎么来过芝加哥,对地图不太熟悉。”
酒德麻衣轻轻“啧”了一声,她对这位传奇猎人的路痴属性有所耳闻,但这次亲眼见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情报没有问题的话,这是个在陌生城市会迷路到报警求助的家伙,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猎人市场的网站上居然保持着相当高的任务完成率,从记录上讲,几乎可以说是历来所有猎人的前三名。
“我很好奇,如果你是一个路痴的话,那你一般都是怎么完成任务的呢?”酒德麻衣微微前倾身子,香水味若有若无地飘过来:“总不能是一路迷路到任务目标的面前吧?”
“幸运使然!”老唐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那对粗眉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憨憨。
“最好如此。”酒德麻衣抬手打了个响指,示意服务员过来:“给他一杯冰拿铁,双份糖浆;我猜你比较喜欢甜的?”
“之前穷的时候吃甜食补充糖分来着……”老唐微微皱眉:“你调查过我?”
“只是职业习惯。”酒德麻衣微微耸肩,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咖啡杯的边沿:“在正式开始前我有个问题。猎人市场里很少有‘提前见面’这种说法,就算是有,也通常是雇主考察猎人。
“但是,这次见面是猎人主动提出来要见雇主。我很好奇,为什么鼎鼎大名的‘幸运的唐’会有这样的想法。”
酒德麻衣顿了一下,目光锐利:“而且根据记录,你已经休息了……让我看看,整整一个月零六天的时间。
“你的主要收入就是猎人工作的报酬,从记录上看,你以往接任务的频率是一个月至少三次,但你这次休息了很久,猎人论坛上甚至有人打赌说你已经金盆洗手了;当然,你知道在猎人圈子里,‘金盆洗手’是什么意思。”
老唐没说话。
在猎人这一行里很少会有金盆洗手这一说法,人们更愿意用受伤隐退来表示那些人退出了猎人这一行业,而不是赚到钱之后万全地功成身退;换句话说,所谓“金盆洗手”的猎人其实都是死在了任务里。
“怎么说呢?”老唐挠了挠脑袋:“这段时间出了点事,所以休息了,现在休息好了就重新出来接单了呗。”
“作为理由来说还真合理,如果不是你上次退隐的时间其实恰好是‘罗布泊龙王’事件的话。”酒德麻衣微微歪头:“你是猎人市场的头部猎人,没有理由错过那次罗布泊的悬赏——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没看到什么,那地方压根不是人能呆的,放眼望去除了沙子就是沙子,好在沙漠的夜晚还算漂亮,天上全是星星。”
老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简单组了个队准备去沙漠里找宝贝,但结果是我们在沙漠里晒了两天太阳看了两晚上星星,最后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只好放弃了悬赏。
“然后我们就和其他放弃悬赏的猎人队伍租了个旅游团去中国旅游了。话说你知道西安城吗?我在那里玩了好几天。”
“我是日本京都人。”酒德麻衣搅着咖啡说。
“呃……所以你更喜欢洛阳?”老唐点头的同时竖起大拇指:“怪不得美女你那么有气质,原来是京都人,我听说京都的爷就是爷。”
“作为一个猎人,你在‘不合时宜的幽默’这方面还真是经典的可以。”酒德麻衣轻轻叹气:“现在我相信你确实在猎人这一行里如鱼得水了。”
“我就当你这是在夸人了。”老唐说:“不过我其实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酒德麻衣端起杯子啜了口咖啡,同时用左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你的声音不对。”老唐直视她的眼睛:“联系我的是个女声没错,但和你完全不一样。更……活泼一些?像是大学生,但你感觉已经毕业好多年了,而且还是从那种培训杀手的大学里毕的业。”
咖啡杯停在了半空。
酒德麻衣看着面前的老唐,露出了一种饶有兴致的表情,随后慢慢放下杯子,轻轻笑了出来。
“明明是个猎人,胆子却小得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你以前接任务也这么畏首畏尾吗?”酒德麻衣挑眉问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咯。”老唐不以为忤。
“中文不错嘛,你真的只是美籍华裔?”
酒德麻衣从手包里取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后按下了免提,从电话那头传来了大学生般又清澈又愚蠢的年轻女声,还带着一点迷糊,像是刚刚在午睡。
“喂?”
“薯片。”酒德麻衣说。
“怎么了长腿?你今天下午不是有约会吗?”
“不,没什么。”酒德麻衣笑了一下:“只是忽然想让你起来重睡,好了,现在重睡去吧。”
“?长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