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罗纳德·唐正在等待他的雇主——也就是麦卡伦先生——回来。
在猎人这一行里，雇主很少会参与到猎人的委托当中，即便是永生之酒和宋泽好到违约金说免就免的关系，也从未参与到任务当中。可这次不一样，麦卡伦先生不仅全程参与，甚至还主动带队。
老唐蹲在青铜甬道的拐角处，手指摩挲着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布鲁克林区救助站餐券，他记得原本有两张，但现在只剩下一张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跑丢了一张。
他摸了摸另外一个口袋，没有，再摸裤子口袋，也没有。
等老唐终于把身上的所有口袋都摸了一遍，才终于确认自己把一张餐券给跑丢了。四周的青铜墙壁上，那些蜂窝状的孔洞仿佛无数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此情此景，老唐不由得后悔接了这次的单子。
约两周前，也就是他在中国干完高架桥那一单回到美国之后不久，在猎人市场网站上就好像时来运转了。有一个ID叫做“麦卡伦先生”的雇主联系到他，并经常找他接单，单子都不是什么危险的大活，但给钱居然很慷慨。
老唐记得最清楚的是有次在迈阿密海滩帮他找一只丢失的蓝钻耳环——那玩意儿最后发现是被一只海鸥叼进了旁边的树杈上。
抛开路程上的时间，整个寻物过程花了他不到半个小时，结果到账了五万美金，就算是永生之酒那么慷慨的开价也得活抓五只乌鸦才行。
当天晚上，老唐就在汽车旅馆的床上失眠了，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真实。
雇主是个长相恍如希腊石雕的帅哥，帅到看不出年龄的那种，说话时总带着点意大利式的卷舌音，老唐偷偷查过“麦卡伦”这名字——结果发现是某苏格兰威士忌的牌子。
不过这无所谓，重要的是对方付钱足够爽快，甚至会在任务结束后多打20%的“辛苦费”，所以就算雇主的ID叫二锅头先生，老唐也会觉得这ID真有品位。
有次老唐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照顾，对方却只是回复说：“因为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老唐很开心，觉得自己也算是遇到伯乐了，就好像宋泽的那个固定单主永生之酒一样，自己这边也找到了固定单主。
不过有一点让老唐有些担心，那就是这个麦卡伦先生除了派单子之外还嘘寒问暖的，每天固定关心吃穿用度，似乎生怕自己出了点什么事情。上周三他因为和路明非打星际，没有回复消息，结果对方直接派了私人医生上门，那架势活像在照顾什么易碎品。
老唐觉得这雇主好到有点不真实了，他问雇主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但雇主只是回复说：“健康是最大的财富，我亲爱的朋友。”弄得老唐十分感动，往后连打星际的时候都会挂着猎人网站，生怕消息回得晚了点。
在接了一段时间的单子之后，紧接着就是这次的猎人网站全面悬赏事件。
当天晚上，老唐刚洗完澡，正准备登录一下猎人市场，看看当天的幸运短句，结果发现整个网站直接卡死。而在等待刷新的间隙，麦卡伦先生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进来，说已经组织好了队伍，邀请他来罗布泊寻找失落的王者宝藏。
老唐其实下意识觉得这次的任务会有点危险，高架桥上的经历还像根刺似的扎在记忆里，每次想起都会让他心有余悸。
但架不住麦卡伦先生盛情难却，且给的实在太多——对方甚至预付了十万美金作为“装备购置费”，顶得上老唐好几次大单子了。
老唐安慰自己这次就当做是公费旅行了，他连高架桥上的奥丁都见过甚至活了下来，幸运能力得到了进一步验证，那么还有什么高手能够强得过奥丁的？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
此刻青铜甬道里的空气泛着腥甜的味道，像是有人把铁锈溶进了蜂蜜里。
老唐用袖口擦了擦还在发热的额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发抖。自从进入这座见鬼的青铜城之后，他的太阳穴就像被人钉了根烧红的铁钉一样。
幻听、幻视、幻觉。
这些东西来得毫无征兆，去得也毫无预兆。有时是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有时是孩童的啜泣，偶尔还会看到一些场景，燃烧的巨树，融化的黄金，还有一双……
一双熔岩般的眼睛。
“见鬼……”老唐用力掐了把大腿，疼痛让幻觉暂时消退了。
甬道深处传来水珠滴落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得吓人；老唐努力回想着进入青铜城时的场景，但感觉还是不够清晰。
幻觉，大片的空白，像是喝酒喝多了断片，在看到那座宏伟城池的时候他就断片了，再恢复意识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他和雇主两个人，其他的猎人都已经消失不见。
沙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老唐触电般跳起来，差点撞上头顶的青铜管道。
麦卡伦先生从黑暗里浮现，鹿皮靴踩在金属地面上，却只有轻微的脚步声，轻巧得先是猫科动物。他今天穿着身猎装，手里拿着一支手杖，领口别着的黄金领针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芒。
“麦老板。”老唐小心地问：“他们……？”
“很遗憾。”麦卡伦先生摘下沾血的手套，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我已经尽力了。”
麦卡伦先生说话时总喜欢微微偏头，这个习惯让老唐想起曾经在博物馆里见过的古希腊雕像。此刻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盛满歉意，仿佛同伴的死是他个人的过失。
老唐注意到对方手里手杖的银质杖头上沾着暗红色的痕迹。麦卡伦先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轻轻“啊”了一声。
“是血。”麦卡伦先生说：“刚才检查尸体时不小心蹭到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丝巾开始擦拭，动作优雅得像在擦拭古董瓷器。
“其他人……？”
“都遇难了。”麦卡伦先生叹了口气：“那东西速度太快了，杰克甚至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
剧痛再次袭来。这次的老唐清楚地听到锁链的声响，还有人在耳边用某种古老语言嘶吼着喊他的名字，但不是罗纳德·唐，而是另外一个。
等老唐的视野重新清晰时，发现麦卡伦先生正扶着自己的肩膀。
“又头疼了？”他关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从进来开始，你就一直这样……”
“不，没事。”老唐挣脱了麦卡伦先生的搀扶，后背猛地撞在蜂窝状的墙面上。
某个孔洞里突然传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蠕动，两人同时僵住了，直到那声音渐渐消失。
“我们得继续前进了。”麦卡伦先生率先打破了沉默：“那怪物还在外面，如果回头的话没有一点生路；往里走走，拼一把说不定还能找到诺顿的宝藏。”
说着他从猎装的内袋掏出一个银质酒壶抿了一口，随后递给了老唐。
老唐摆摆手表示拒绝，该说不说，他闻到了酒液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掺了铁锈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