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简单而凝重的交换了眼神,没有过多的寒暄。
科搜研的负责人是一位年约五十,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名叫高木凉介的警视。
他表情严肃的指挥着手下开始工作。
警视厅的人穿着从头到脚包裹的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犹如一群即将进入高危污染区的科学家。
“高木警视,拜托了。”藤原康夫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们会尽力的,藤原署长。”高木警视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又道:“请确保外围绝对安静,不要让任何干扰影响我们的工作。”
随着科搜研人员的进入,二楼活动室变成了一个极其严谨的科研现场。
强烈的专业照明灯被架设起来,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也让那些血腥的细节更加触目惊心。
相机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从不同角度记录下现场的原貌。
高木警视亲自站在门口,目光好似扫描仪一般,缓缓扫过整个房间。
他没有急于去触碰任何东西,而是先进行宏观的观察。
他低声对身边的助手,一位年轻的检验员说道:“注意血迹形态。看,门口的喷射状血迹,高度集中,说明受害者是在近距离,甚至贴身的状态下遭受致命攻击,血液在血压下喷溅而出。”
“你再看那边的抛洒状血迹,可能是凶器挥舞,或者......是尸体被拖动时形成的。”
高木警视的目光移向那些倒卧的尸体:“尸体的位置和姿态。靠近门口的这位,手臂有防御性损伤,手腕骨折,他是第一个接触凶手,并试图反抗的。但反抗无效,被瞬间制服......看他的颈部,不自然的扭曲,同样是瞬间被巨大力量所折断......”
接着,他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进房间,避开地上的血泊和杂物。
“注意凶手的行动路线。从门口开始,向左移动,解决掉第一个反抗者。然后向前,用巨大的力量正面击溃了那个试图用椅子攻击的人......看那碎裂的椅子,以及受害者胸口的塌陷,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
高木警视的语速平稳,但每句话都让旁边记录的助手,以及陪同进来的吉川正一,黑木诚警视等人感到阵阵寒意。
他们仿佛透过这冷静的分析,看到了那个宛若死神般的黑色身影在房间里,高效冷酷,收割生命的画面。
“凶手的动作,简洁、高效、致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击都针对要害。”
“咽喉、太阳穴、心脏、脊椎......这不仅仅是训练有素,这简直是......为杀戮而生的机器。”
说带此处,高木警视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现场虽然混乱,但凶手的移动路径非常清晰,近乎没有犹豫,目标明确。他认识这些人,或者至少,很清楚谁是他的主要目标。”
法医开始初步检查尸体,测量体温,检查尸斑,评估死亡时间。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勘察人员开始提取现场的痕迹。
指纹、脚印,在血泊和杂乱的环境中很难提取到完整的,毛发和纤维则影响不大。
他们小心的收集着任何可能属于凶手的微小物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现场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决定性的发现。
就在这时,一位蹲在小谷正义尸体旁进行仔细检查的年轻检验员,发出了轻微的声音:“高木警视,您看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立时被吸引过去。
那名检验员戴着手套的手,正慢慢的掰开小谷正义紧握的右手,在僵硬的手指缝隙中,好像卡着什么东西。
高木警视立刻走过去,蹲下身,接过助手递来的镊子和放大镜。
他极其轻柔的操作着,一点点的将那件物品从小谷正义的手中取了出来。
那是一枚圆形的小木牌,上面雕刻着清晰的汉字和独特的波涛花纹。
现场一片寂静。
浅草警署的人似乎认出了那是什么,关东睦会干部的身份信物。
吉川正一见状,小声讲述信物的来历。
“黑木警视,这是关东睦会干部的身份信物。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皇道忧国社最近几个月,利用其政治背景,强行抢占了关东睦会在浅草和上野地区的几家利润可厚的弹子房和风俗店,双方结下了比较深的仇怨,发生过几次不小的冲突。”
说着,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明显的顾忌,“还有,关东睦会本身,也跟执政党内的某些实力派议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这背后的关系.......很复杂。”
“关东睦会?”黑木警视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眉头紧紧皱起。
一旁,吉川正一和藤原康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
高木警视将那枚信物放入透明的证物袋中,对着灯光仔细观察。
“木质细腻,雕刻精美,边缘光滑,是长期佩戴摩挲的结果。确实是干部级别的信物。”
他稍作思索,又补充道,“而且,发现的位置......是在小谷正义紧握的手中。看起来,像是在临死前的挣扎中,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
这个发现似乎合情合理。
极道仇杀,死者临死前抓住凶手身上的信物,指认凶手来源属于经典的桥段。
奈何,在场的人,从经验丰富的科搜研专家高木,到组织犯罪对策部的黑木,再到浅草警署的藤原和吉川,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案件告破的轻松表情。
相反,一种更加微妙,更加沉重的气氛开始在房间里弥漫。
太明显了,太刻意了。
关东睦会和皇道忧国社有积怨不假,可发展到这种程度灭门的血腥屠杀,且如此精准的只针对核心干部,这不符合极道组织一贯的行事风格。
他们更倾向于恐吓、骚扰、小规模冲突,或者针对个别领头人进行教训,而不是这种风险极高,必然引来警方全力打击的彻底清洗。
更重要的是,这枚信物,出现在小谷正义紧握的手中。
正常情况下,在遭受那种致命的喉部攻击时,受害者是否还有能力和意识去完成扯下信物并紧握的这个动作,存在未知数。
高木警视凭借他多年的经验,内心是存疑的。
信物太干净了,除了小谷正义手上的少量血污,本身并没有沾染太多搏斗中可能产生的其他污渍,而且放置的位置,显得有些过于顺手了。
但是,此刻没有人说话。
黑木警视看着那枚在证物袋中泛着幽光的信物,眼神闪烁。
藤原康夫内心更是波涛汹涌。
他深知皇道忧国社背后站着的是自由党里的哪位大佬,佐竹义昭议员。
而关东睦会,也与执政党内的某些派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潭水太深了,深到自己一个小小的警署署长根本不敢轻易涉足。
如果这真的是嫁祸,那背后操盘手的目的是什么?
挑起关东睦会和皇道忧国社背后政治势力的火并?
还是另有图谋?无论哪种,都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吉川正一则想得更实际。
证据指向关东睦会,那就按程序调查关东睦会。
至于这证据是真是假,那不是他一个系长该操心的问题,上面自然会有决断。
此时的吉川正一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现场勘察,回去写一份符合程序,措辞谨慎的报告。
高木警视将证物袋交给助手,平静的吩咐:“编号,封存。作为重要物证处理。”
他没有发表任何关于信物真伪或合理性的评论。
高木警视的工作是发现和提取证据,关于证据背后的意义,那是侦查部门的事情。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所有级别的警务人员之间形成。
他们都不是傻子,都看出了这可能的嫁祸痕迹,却没有人点破。
原因很简单,没有人愿意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所有人都很清楚,皇道忧国社是自由党右翼激进派推出来的打手,牵扯太深。
一旦深入调查,必定触及到政治高层的敏感神经,惹出天大的麻烦,甚至可能引火烧身,毁掉自己的职业生涯。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严格遵循证据指示的方向进行有限度的调查,等待上面的指示,也许是当前最安全,最聪明的选择。
现场的勘察工作继续进行,但节奏似乎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大家依旧认真,但那种迫切想要揭开真相的冲动,被一种谨慎,按部就班的态度所取代。
高木警视指挥人员绘制详细的现场图,测量每一个细节,收集可能存在的微量物证,尽管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中希望渺茫,可其仍旧认真的工作着。
见现场诡异的安静下来。
黑木警视走到一边,用临时架设的保密电话,向宫泽部长汇报了发现关东睦会信物这一重大进展。
电话那头,宫泽部长沉默了片刻,然后指示:“按照现有证据,对关东睦会相关人员展开例行询问和调查。注意方式方法,不要过度刺激。”
“另外,现场勘察结束后,所有物证和报告直接送交对策部,由我统一处理。对外消息严格控制,暂时定性为极道组织间仇杀。”
“明白。”
黑木警视心中了然,挂断电话。
部长的指示已很明确,顺着证据给出的台阶下,控制调查范围和影响,等待更高层的政治决断。
这枚信物,无论真假,在此时此刻,都成了各方都能暂时接受的一个答案。
天色大亮时,现场勘察工作基本结束。
尸体装袋,运往警视厅附属的监察医务院进行司法解剖,物证被打包封存。
警戒线依然拉着,但大部分警力开始陆续撤离。
藤原康夫看着渐渐恢复死寂的小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心中的巨石并未落下。
他知道,这仅仅是风暴的开始。
吉川正一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血腥气,坐回警车,开始构思那份注定要字斟句酌的报告。
而黑木诚警视,则坐在返回警视厅的车上,闭目沉思。
那个隐藏在信物背后的真正凶手,究竟是谁?
他或他们,为何拥有如此可怕的身手?
嫁祸关东睦会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挑起纷争吗?还是有着更深层,更可怕的目标?
想着想着,黑木警视睁开眼睛,目光深邃的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东京街头。
这个案子,绝不会就此了结。
那枚被刻意留下的信物,就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而警视厅,乃至整个日本警方和政界,都不得不被卷入这越来越深的漩涡之中。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上面的指示,等待风暴的下一步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