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只一盏昏黄油灯摇曳,映照着赵之龙与陈洪范两张阴沉的面孔。
赵之龙眉头紧锁问道:“杜文焕那老狐狸,滑不溜手!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一味拖延,奈之如何?”
陈洪范冷笑,“他不肯下水,我们便推他一把。”他压低了声音,“我已买通他府中一个老奴。那老东西在赌场欠了一屁股阎王债,我许他偿清债务,再予重金,只需他帮我去送一封信。”
“信?”赵之龙疑惑。
“一封以杜文焕口吻写的密信,”陈洪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信中只需言明,自己被冤枉牵涉谋逆大案,已被秘密监控。并暗示,杜弘域亦在牵连之列,让其自做决断……你说,杜弘域若在军中得了此信,他会怎么做?是引颈就戮,还是……”
赵之龙恍然大悟:“妙!妙啊!九畴兄此计,直击要害!若那杜弘域被逼到悬崖边上,除了举兵造反,还能如何?若他在外举起反旗,杜文焕那老狐狸,更是别无选择!”
陈洪范点头:“正是如此,此计之前睿亲王在吴三桂身上就用过,成功离间了吴三桂和李自成。”
“光有杜弘域还不够,”赵之龙沉吟道,眼神充满算计,“京营此番整编,汰撤下来不少冗员。那些往日里混饷的市井无赖,还有勋贵家中那些只挂名占饷的子弟,如今丢了饭碗,无所事事,又怨气冲天,正好可以煽动利用,在城中制造骚乱,必能分散注意。”
陈洪范点头补充:“不错!还有汰下的刘良佐麾下残部,未被放归,反而被编成了什么‘工兵营’,在城外如同苦役般挖掘战壕,修筑工事。这些人本就是兵痞,岂能甘心做这挖土的苦力?只需稍加挑唆,便是一把乱火!”
赵之龙:“此外,还有一支力量……可为主力。靖难之时,有约两千黔军被隔绝在城外,侥幸未卷入战事,故而得以保全。马士英如今还关在诏狱之中。这些黔军士卒,感念旧主恩德,若有人暗中联络,就说太子欲尽诛马士英旧部以绝后患,并煽动他们去攻打诏狱,救出旧主,你猜……他们肯不肯干?”他嘿嘿冷笑两声,意味不言自明。
陈洪范听得抚掌道:“此计大善,如此多方发动,城内城外同时起火,看这假太子如何应对!”
赵之龙接着说:“至于保国公朱国弼,你大可放心。他与我的境遇相似,靖难时出了力,如今却如同敝履被弃,手中权柄尽失,心中怨气,只怕比我只多不少。他既然答应共举大事,有他出面联络其他勋贵中失意之辈,纠集家丁部曲,里应外合,大事可期。”他语气中带着轻蔑和笃定,“那假太子如今倚仗的,不过是最初跟随他的常延龄、郑芝龙、梅春等寥寥数人。如今他们都领兵在外,城中只有梅春的孝陵卫和薛应举的府军卫,一旦城中多处火起,混乱不堪,这两卫人马必然固守皇城,无力他顾。哼哼,如今他竟敢带兵亲征浦口,金陵空虚,正是天赐良机!正好趁其不备,一举定鼎!”
两人在昏暗的灯火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野心与狠厉。
“如此,便依计行事。”陈洪范缓缓道,“就让这金陵城,再乱上一乱!”
-----------------
夜色如墨,鸡鸣寺的禅院深处,唯有卢九德那间简陋的禅房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与山下赵之龙府邸那压抑的密谋不同,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为诡异的气息。
禅房内,卢九德瘫坐在硬板榻上,胸口微微起伏,嘴角挂着一丝痴痴的笑意,仿佛神魂已不在体内。孙永忠则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冷眼旁观,像一条审视着猎物的毒蛇。他刚刚给了卢九德一枚猩红色的药丸,看着他就着清水服下。
“利欧,”孙永忠充满蛊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感觉如何?”
卢九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飘忽,带着无比的满足和慵懒:“妙……妙不可言……仿佛……仿佛浑身毛孔都张开了,浊气尽去,灵台清明……飘飘然,如登仙境……掌书大人的神药,真是……真是……”。
孙永忠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语气却带着循循善诱:“别只顾着享受。掌书大人赐下这通神之物,是对我等忠心奔走、不畏艰险的奖赏。须知此药炼制不易,非心腹亲信,不得赐予。你我当更加竭诚效忠,办好差事,方能不负掌书大人恩德,常享这仙家福祉。”
卢九德仍沉浸在药力带来的虚幻感中,闻言连忙点头,话语因兴奋而有些颠三倒四:“是,是……圣使所言极是!奴婢……奴婢一定尽心竭力!圣使但有驱使,无有不从!刀山火海,绝不皱眉头!”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痴醉的神情。
孙永忠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这才切入正题,声音带着一丝肃杀:“这次咱家冒险去见卫神父,总算没有白费功夫。掌书大人有了新的指令。”
卢九德努力聚焦眼神,侧耳倾听。
“其一,继续搜罗天文、算术、造船、冶炼、火器等方面的典籍秘本,越多越好。”孙永忠缓缓道,“此事,咱家已交给陈于阶那书呆子去办。那假太子如今对他信任有加,令他主持什么‘格致馆’,正好便宜行事。此乃天助我也。”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加重:“其二,便是要配合豫亲王南下的战略,在这金陵城内,再给他搅起一番风雨!不能让那假太子的位子坐得太安稳!”
听到“搅起风雨”,卢九德从药力的云端稍稍回落,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嗫嚅道:“圣使明鉴……奴婢……奴婢如今权柄尽失,形同囚徒,困守这鸡鸣寺,出入皆受监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他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可怜相。
“废物!”孙永忠低斥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司礼监秉笔,树大根深,就算虎落平阳,难道就沒留下几颗能用的棋子?宫中就沒一两个念着你旧情、能递个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