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一句客套,没想到朱慈烺立刻顺势接道,“多谢岳丈大人,还有就是……东宫殿宇年久失修,多有倾颓破败之处,恐委屈了祖禧姑娘……”
郑芝龙大手一挥,浑不在意:“此乃小事!修!必须修缮!所需木料,臣可命海船自南洋运来上等良材,再招募福建巧匠,定将宫室修葺一新,必不使小女受半点委屈!”他心中甚至盘算着借此机会,好生装点一番门面。
朱慈烺再次道谢,语气诚恳。接着,他目光扫过殿外,略带迟疑:“还有这宫中步道,砖石松动,行走之间,颇多磕绊……”
郑芝龙听到这里,终于有些不耐,直接打断道:“殿下!您就直说吧,究竟需多少银钱?但讲无妨!”他心下暗忖,这小子莫非想一个子儿不出白娶媳妇?虽说是太子,这吃相也未免……也罢,为了女儿,这钱他出了!
朱慈烺闻言,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郑芝龙见状,爽快道:“十万两?殿下放心,我郑芝龙嫁女,十万两怎够体面?臣出十五……不,二十万两,权作小女嫁妆!”
朱慈烺缓缓摇头,目光平静:“非是十万两。”
郑芝龙一愣:“那是……?”
“一百万两。”朱慈烺语气平淡,却如惊雷炸响在郑芝龙耳边。
“一……一百万两?!”郑芝龙猛地瞪圆了双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旁的郑森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原以为父亲为嫁女儿,破费个十几二十万两已是顶天,万万没想到太子竟会开出如此天文数字。
郑芝龙脸色瞬间由红转青,胸膛剧烈起伏。他脑中念头急转,莫非……莫非太子根本无意娶祖禧,故意开出这等不可能的天价,好让我知难而退?念及此处,他心头火起,声音也冷了下来:“殿下可是觉得小女祖禧有何处不堪匹配?若无意此桩婚事,直言便可,何须如此戏弄?我郑芝龙的女儿,难道还愁嫁不成?”
“东宁侯误会了。”朱慈烺正色道,“祖禧姑娘英姿飒爽,聪颖可爱,孤心甚悦之,绝无半分不满。”
此时,郑森思绪电转,想到了另一层关窍,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莫非是朝中有人依据祖制,反对勋贵外戚之女入宫?若有御史言官以此非议,殿下是否因此为难?”他深知本朝为防止外戚专权,太子妃多选自民间清白的良家女,如今父亲贵为东宁侯,难免文臣中会有人拿祖制来说话。
朱慈烺断然摇头:“孤意已决,君无戏言,容不得旁人置喙。”
郑芝龙冷哼一声:“哼!哪个不开眼的敢反对,便是与我郑芝龙为敌!”
郑森见父亲情绪激动,怕他再说出跋扈之言,连忙暗暗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又看向朱慈烺,语气带着试探与不解:“那……殿下索要百万之巨,可是实需?恕臣直言,纵使我郑家倾尽所有,一时之间,恐也难以凑齐如此多的现银……”
朱慈烺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略带狡黠的笑容,他转身从御案上取过几张印制精美的票券,递到郑芝龙面前:“东宁侯且看,这钱,并非白要。准确地说,是孤想向东宁侯……借。或者说,想请东宁侯,帮孤去向这天下人借。”
郑芝龙疑惑地接过票券,入手便觉纸张特异,轻薄却坚韧,其上花纹繁复精美,绝非寻常之物。定睛看去,票面正中赫然写着“隆武国债”四字,下方小字标注面额,最小十两,另有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不等。
郑森在一旁看得分明,脱口而出:“这……此物形似宝钞?”郑芝龙一听“宝钞”二字,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是经历过万历、天启年间的,深知朝廷滥发宝钞,最终形同废纸,坑害了多少百姓商贾,这玩意儿在他眼中,与骗术无异。
朱慈烺知他顾虑,耐心解释道:“此非宝钞,乃‘国债’。是由即将设立的大明皇家银行,以国家之信用背书,发行的债契。发售之时,会按面额折价出售,到期则凭此券足额兑付金银。日后,孤还将在南北通衢大邑设立交易所,此债券可于市面随行就市,自由买卖流通。”
郑芝龙经商多年,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这本质上就是一种附息借据。但关键在于,谁肯信这薄纸一张?谁又能保证,到期之日,朝廷真能拿出真金白银来兑付?他将这最大的疑虑问了出来。
朱慈烺目光炯炯,掷地有声:“凭的,便是国家信用!便如东宁侯你,若需周转,放出风去要借银,凭你‘郑’家金字招牌,海上每年源源不断的收益,多少人会抢着借给你?因为他们信你能还。孤请你相助,便是要借你郑氏商行遍布四海的信誉与渠道,让天下人相信,大明朝廷,值得信赖。认购此债,即是支持朝廷戡乱御侮,又可稳收利息,亦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郑芝龙眉头紧锁,心中权衡利弊。这国债之说,听起来美妙,实则风险巨大。他憋了半晌,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最核心、也最尖锐的问题:“殿下……若,臣是说若,到期之后,朝廷……无力兑付呢?”
朱慈烺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里还有一种近乎无赖的坦诚,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却让郑氏父子瞠目结舌:
“那还不简单?届时,再发行新债,将旧债还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