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就见丘执中进殿禀报，说锦衣卫都督冯可宗求见。
“传！”朱慈烺每日晨间朝会前必定先见冯可宗，听取每日情报简报。但是如无必要，枢密会议一般不会叫冯可宗参加。冯可宗此时求见，必定是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冯可宗神色焦灼道：“殿下，浦口那边出了大事。高起潜和张天禄反了，去传旨的苏公公被扣，卑职麾下李厚等十二名锦衣卫力战殉国……”
这条消息，让在场所有大臣都变了神色。
“砰！”朱慈烺一掌重重击在沙盘边缘，又惊又怒：“是孤虑事不周，枉送了将士性命！”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冯卿，厚恤李厚等人家属，李厚……追授千户，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
“臣代袍泽谢殿下恩典！”冯可宗跪下叩首。
朱慈烺表情严肃，扫视众人：“众位爱卿，此事如何处理？各位可有计议？”
郑森第一个打破沉默，他踏出一步，英挺的眉宇间杀气凛然：“殿下！浦口乃江北门户，若清军自此渡江，半日便可兵临南京城下。臣请率一师，即刻渡江，剿平叛乱，夺回浦口！”
他话音未落，兵部侍郎朱之臣连连摆手：“不可！郑舍人勇毅可嘉，然京营整训方始，战力未成。仓促渡江攻坚，若稍有闪失，损兵折将不说，对南京的军心民心将是极大打击。”
他略一沉吟，说道“殿下，臣以为，或可‘剿抚并用’。一面命操江水师陈兵江上，示之以威；一面选派能臣渡江宣谕，晓以利害，许其戴罪立功。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将此危机弥于无形，方是上策。”
户部尚书张有誉一脸苦相：“恕老臣直言，此时用兵，绝非良机。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非是臣吝啬，实是府库空虚啊！之前抄没马士英、王铎等罪臣之府邸，得银二十余万两，补发欠饷、整训士兵花钱如流水一般，已去其大半，接下来还需要添造军械、筑垒造炮……这出兵的开拔、粮饷、犒赏……臣，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旁的梅春眉头紧锁，盯着舆图上的浦口，缓缓道：“张天禄部原是史阁部标营，装备精良，据险而守，长江天堑反成其屏障。郑舍人之言，纯以军事论，臣完全赞同，浦口必须夺回。末将愿意带兵去攻打。”他顿了顿，“然而目前烈火营、磐石营整军未成，末将的孝陵卫又不善水战，府军卫亦然。而且鄂国公出征未归，若臣再领兵外出，京中若有人生事，末将……恐生肘腋之变。”
一直默默旁听的邹之麟瞳孔一缩，敏锐地捕捉到梅春的话外之音。朱慈烺当下能够真正掌握的核心武力是近卫营、孝陵卫和府军卫，或许还有君子营。而由刘良佐广昌镇改编的烈火营和京营整编而成的磐石营，尚在整训之中，是否可靠仍未可知。常延龄不在，梅春和府军卫都督薛应举，就必须镇守京城，以备不测。
邹之麟脸带忧色：“梅将军是指……有人心怀不轨，借机生事？莫非赵之龙……”
梅春沉吟：“赵之龙提督京营多年，树大根深。如今虽被架空，闭门不出，其旧部故吏遍布京营军中。京营整编未久，人心未附。万一有人趁机煽动，甚或劫出狱中马士英、刘孔炤、刘良佐之辈，再请出鸡鸣山上那位……局面将不可收拾。以末将来看，太子殿下样样都好，就是过于仁厚了……”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朱慈烺瞬间清醒。他意识到，自己之前为了维护朝政安定，对斗争失败的马士英等人，都只是关押而已，并未剪灭，甚至朱由崧也只是软禁在鸡鸣寺。这些看似仁慈的举动，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可能成了致命的弱点。这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隐患。他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朱慈烺看向钱谦益：“大宗伯老成谋国，孤想听听你的见解。”
钱谦益捋须沉吟道：“是战是抚容后再议，殿下，老臣在想，这张天禄为何要反？”
“据老臣所知，江北诸镇除外，史阁部所辖营伍之中，就属张天禄部军饷最为足额，从无拖欠，军械装备也总是优先供给。上月浙、闽解来京饷二十万两，废帝朱由崧当时明旨全部解送江北高起潜军前，优先补给了他的部队。他既不缺粮饷，苏公公此行乃召回高起潜，与他无关，他为何要于此时行此险着，自绝于朝廷？”
他声音沉了几分：“老臣以为，此次兵变，张天禄或为从犯，而主谋，恐另有人在。问题的根子，恐怕出在高起潜身上。”
朱慈烺颔首，示意他继续。
“高起潜……”钱谦益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此人早年监军，确有些守城微功，先帝（崇祯）因而以其知兵，委以重任。然而之后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先帝信任，丧师失地。尤以巨鹿之战为甚！”
“卢象升卢忠烈公，当时在贾庄被围，浴血奋战，高起潜坐拥重兵，就在五十里外，竟坐视不救，致使卢公力战殉国，天下为之扼腕。此等无勇无义、无忠无耻之辈，何曾将朝廷纲纪、同袍生死放在眼里？如今殿下欲收其兵权，他狗急跳墙，蛊惑张天禄叛乱，甚至……蓄意投敌？”
这一番剖析，如抽丝剥茧，将矛头直指高起潜的个人品性与历史污点。
朱慈烺点头：“大宗伯言之有理。找准病根，方能对症下药。那依卿之见，当下该当如何？”
钱谦益躬身一礼：“殿下，老臣一介文士，实不知兵，不敢妄言具体的攻守方略。然，《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务之急，是请冯都督立刻遣派得力细作，连夜渡江，不仅要探明浦口虚实、叛军兵力布置，更要设法摸清其军心士气，张天禄部将中是真心追随者几何，被迫胁从者又有几何？此乃决策之基。”
朱慈烺立刻转身对冯可宗说：“冯爱卿，此事仍需你锦衣卫去办。尽可能将现在江浦一带的情形探听明白。”
冯可宗抱拳：“臣遵命！这就安排最精干的番子过江打探！”
钱谦益又说：“若探明情况，殿下决定以武力平息叛乱，则宜早不宜迟，宜速不宜缓！趁其叛迹初显，部署未周，军心未固，以雷霆之势一击而定，方可震慑宵小，安定人心。若拖延时日，其与北虏勾连，引狼入室，则后患无穷矣。至于梅将军方才所虑，京中隐患嘛……犹如人体内有积毒痈疮。”
他目光转向梅春，“若外邪入侵，体内毒疮适时发作，确会致命。若因惧怕毒疮发作，便对外邪入侵一味姑息忍让，甚至不敢用药祛邪，则病体只会愈发沉疴，终至不治。故而老臣以为，有的脓疮，该挤的时候，就必须挤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钱谦益这一番话，既有对局势清醒理智的分析，又带着一种决断的魄力，与之前朱之臣略显保守的“剿抚并用”形成了鲜明对比，高下立判。
朱慈烺凝视着钱谦益，这位老臣此刻展现出的洞察力与魄力，让他心中有了决断。他缓缓站起，声音坚定：
“就依大宗伯之言！冯可宗负责派人探查明江北情形。邹爱卿，请你协同应天府尹郭惟经并五城巡城御史，督查市面粮价行情，纠察囤积居奇，趁机涨价的奸商。郑森，我令你暂代南京操江水师都指挥使一职，严格督促哨船巡查江面，并做好运送部队过江作战的准备。朱之臣，之前杨尔铭奏疏中说，黄蜚、翁之琪两部水军并杜弘域京营、方国安浙兵余部及左军降军，正在返回南京，兵部要做好安排交接，分批安排甄别整训。有欠饷的要补发，不可令其因缺饷生乱。”
“遵监国殿下令旨。”众臣一齐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