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从两侧的房屋里爆发出来！木门被猛地撞开，无数身穿轻甲、手持短刀、短斧、钢叉的明军士兵蜂拥而出。他们凶狠地扑向惊慌失措、队形已散的清兵，见人就砍，逢马便刺，动作迅猛狠辣，毫不留情，甚至对倒地的伤兵和垂死的战马也毫不犹豫地补刀。
队尾的清军最早被截断围杀，他们的尸体和倒毙的马匹层层叠叠，又成了后续同伴撤退的障碍。
而当岱纳在亲兵拼死护卫下，好不容易快退到镇北出口时，他最恐惧的一幕出现了——
一队严整的明军步卒阵列出现在镇口石桥下，挡住了去路。长矛如林，锋刃闪着寒光；刀盾手护住两翼；弓箭手引弓待发；甚至还有人举着巨大的连枝带叶的毛竹（狼筅，戚继光所发明的特殊兵器）。
“鸳鸯阵？！！”岱纳绝望地嘶喊起来，心彻底沉入了深渊。在这狭窄的街巷环境，遭遇如此完整的鸳鸯阵，简直是骑兵的噩梦！
他知道，撤退的路，被彻底堵死了。
“结阵！结圆阵防御！”岱纳挥刀格开一支射来的箭矢，声音嘶哑却带着最后的疯狂，“坚持住！援兵就在后面！固守待援！”
残存的清兵闻言，勉强压下恐惧，依托街角的墙壁和倒毙的马匹、车辆残骸，收缩成一个简陋的防御圈，做着最后的抵抗。箭矢和铳弹依旧不时从屋顶和窗口射下，收割着生命。街道化作了修罗屠场，雨水混合着血水，肆意横流。
朱贤政喘着粗气，一刀劈翻一个负隅顽抗的清兵，抬头望向镇外灰蒙蒙的天空。雨，还在下，而他的心情却莫名爽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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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泞的街道上，血水与雨水混作深褐色的溪流，缓缓漫过青石板缝隙，渗入泥土。硝烟尚未散尽……
朱贤政拄着刀，喘息未定，看着那队号打着“陆战营”旗号的明军熟练地割下清军首级，扔上石桥堆作小山。又见几人俯身桥下，安置药线、埋设火药，动作干脆利落，显是早有谋划。他心中一凛，原本还想讨些首级分润战功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正思忖间，一名身着深青罩甲、头戴六瓣铁盔的军官大步走来。朱贤政不敢怠慢，双手抱拳，朗声道：“兴平镇徐州总兵李成栋麾下标前营朱贤政，不知贵部是哪位总镇麾下？”
对方同样抱拳，语速轻快：“鄂国公家将常孝。”他目光扫过朱贤政身后残兵：“清军后续部队不久便至，我们要撤了。兄弟，你们跟我们走，还是自己走？”
朱贤政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东面湖荡中，悄无声息驶出几艘沙船，靠在岸边，显是准备载人撤离。陆战营士卒正井然有序地在岸边集结，伤员首先被小心抬运登船。这支部队不过二三百人，却透着一股罕见的锐气，甲械精良，行动无声，与寻常明军的疲沓迥然不同。他心中好奇更甚，“鄂国公？”他快速思索着，一时竟想不起朝中何时多了这位勋贵。
常孝嘴角微扬，解释道：“便是之前的怀远侯。我等本是常侯爷家兵，靖难立功后，得监国殿下赐名‘陆战营’，此番奉殿下钧命，北上袭扰清军，策应诸军。”
原来是忠武常家的家丁！怪不得如此悍勇善战。朱贤政恍然，再次抱拳，语气多了几分敬重：“多谢常将军搭救！我部奉命为本部后卫，不敢擅离。只是……”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下那些倚着断壁残垣、伤痕累累的士卒，以及几匹倒地呻吟的战马，恳切道：“手下有些兄弟伤重，能否劳烦贵部，派船送至扬州或高邮医治？此恩必报！”
“放心，都是自家兄弟。”常孝立刻挥手招来几名部下，“来几个人，把这些受伤的兄弟抬上船。告诉王医官，优先救治。”吩咐完毕，他才转向朱贤政，眉头微蹙：“朱兄弟，我晓得你有你的任务。但你看……”他指向那些浑身泥血、几乎站立不稳的士兵，“你们人马俱疲，甲仗残破，再遇清军，如何抵挡？方才作战，我看你部作战英勇，想来也是贵部精锐，徒然损失太可惜了。不如暂随我部撤离，休整补充，来日再战不迟。李军门和我家国公同殿为臣，想来不会见怪。”
朱贤政闻言，心中剧烈挣扎。军令如山，擅自撤离乃是大忌。但常孝字字句句都砸在他心坎上——回头望去，还能站着的弟兄不足百人，且个个带伤，战马折损殆尽，箭矢用尽，刀口卷刃。再打下去，唯有全军覆没。雨水顺着他的铁盔边缘滴落，冰冷却让他清醒了几分。活下去，才能杀更多鞑子。
他猛地一抱拳，声音沙哑：“既如此，朱某及麾下残兵，愿听常将军调遣！多谢将军给条活路！”
“好！”常孝也不多言，“立刻收拾，能带走的甲仗带上，带不走的就地毁弃。一炷香后，全部登船！”
命令一下，陆战营士卒动作更快了几分。有人继续在桥下忙碌，有人协助兴平镇伤兵登舟，有人警惕地注视着镇外动静。朱贤政也强打精神，喝令手下还能动的士卒互相搀扶，收集箭矢，整理兵刃。
常孝走到石桥边，查看火药布置，一名哨骑快步从镇北奔来，低声禀报：“将军，北面五六里外，发现清军大队旗号，是骑兵，速度很快！”
常孝面色不变，只点了点头：“知道了。告诉桥边的弟兄，药线加长，等清军上桥后再点火。”
“是！”
朱贤政在一旁听得清楚，心头又是一紧。鞑子来得太快！他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常孝转脸看他，竟脸带微笑：“朱兄弟莫慌。这莲塘驿水道纵横，他们马队展不开。我们坐船走，他们追不上。”说完，他拍了拍朱贤政的臂甲，“走，上船。让鞑子听个响，给我们送行！”
朱贤政重重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修罗场般的驿镇，以及那座即将化为齑粉的石桥，转身招呼部下，走向岸边沙船。
沙船缓缓离岸，驶入迷蒙的雨雾之中。站在船尾，朱贤政望着渐渐远去的莲塘驿，只见镇北烟尘隐隐扬起。
忽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炸开，石桥方向腾起一团巨大的火光与浓烟，碎石断木横飞。剧烈的爆炸声在湖面旷野上回荡。
即使隔了两里多远，船身也能感到那冲击带来的细微震动。
常孝举着远镜，冷冷看着清军前锋骑兵在爆炸引发的混乱中勒马不前，人喊马嘶隐约可闻。他放下远镜，哼了一声：“够他们喝一壶了。”
朱贤政久久望着那团尚未散去的烟云，心中百感交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兄弟殒命的悲怆，有对前途的迷茫，也隐隐燃起一丝新的希望。他摸了摸湿滑的船舷，长吁出一口白气。
雨丝再次密集起来，敲打着船篷，沙沙作响。船只破开微澜，向着南方烟水深处，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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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勒马于莲塘驿北口，铁青着脸，望着眼前一片狼藉。石桥自中而断，残骸颓然倾入河中，硝烟与尘土混合着血腥气，刺鼻难闻。岸边遍布人马残肢，与泥泞、碎石混杂一处，触目惊心。尤其方才那堆在桥上、用清兵首级垒起的矮垛——那该死的京观——此刻已被炸得七零八落，更添几分凄厉与羞辱。
他胸腔里一股邪火蹭蹭上涌，灼得他喉头发干，几乎要喷出血来。岱纳！那是他麾下最锋利的爪牙，是从长白山老林子里就跟着他钻山跳涧、猎虎搏熊的精锐阿礼哈超哈！自随豫亲王入关以来，摧城破寨，何曾受过如此折损？整整一个牛录的百战老兵，竟在这阴湿泥泞的淮南小镇，被一支来历不明的明军吃了干净，连首级都被拿来做了诱饵陷阱！
更让他后怕的是，那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若方才他不是心存一丝谨慎，下令稍停探查，而是像往常一样怒极挥军直冲过桥……那此刻粉身碎骨的，恐怕就不止岱纳了。一念之差，捡回条命，却让挫败与屈辱感加倍涌来。自打入关，八旗劲旅所向披靡，何曾吃过这等亏？
“额真…”身旁一个戈什哈声音发颤，显然也被这惨烈景象和恶毒陷阱震慑。
拜音图猛地回过神，眼中凶光毕露，所有后怕瞬间被复仇的怒火吞噬。他扬起马鞭，指向南方水荡，声音因暴怒而嘶哑：“追！给我追！就算他们钻进水底，也要给我抠出来剁碎了，给岱纳和勇士们报仇！”
麾下骑兵轰然应诺，悲愤与杀气交织，就要催动战马，寻找路径绕过断桥或涉水追击。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自北面驿道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滚鞍而下，气喘吁吁地跪倒在拜音图马前，双手高高呈上一封文书：“禀额真！豫亲王加急军令！”
拜音图眉头紧锁，一把夺过军令，迅速拆开火漆。目光扫过纸上内容，他的脸色愈发阴沉难看。
军令并非催促进军，反而是严令他放慢速度，务必谨慎前行，派出斥候仔细搜索沿途每一处河湾、树林、村镇，不可冒进。理由是：派在江南的细作传来谍报，之前得到的明廷尽撤江北之兵的消息很或许是假的，有确凿消息，明廷派了一支精锐部队，很可能已渗入江北，专司阻击袭扰，其战力不俗，尤擅利用水网地利设伏。
“精锐…设伏…”拜音图捏着军令，手指关节咔咔作响。他缓缓抬头，再次望向那片夺走了他最精锐哨骑的迷蒙水荡，以及那条被炸断的石桥。难道就是这支兵？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极度不甘地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前锋收拢，多派探马，沿水道两岸仔细搜索前进。遇林遇村，务必探查清楚，”
麾下将领面面相觑，但无人敢质疑。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原本即将汹涌南下的铁流，仿佛被无形的堤坝阻滞，变得迟疑而缓慢起来。
拜音图依旧死死盯着南方，眼中怒火与忌惮交织。这股来历不明的明军，像一根毒刺，不仅狠狠扎了他一下，更搅乱了他狂飙突进的步伐。